‘論兵威自然是楊老生最盛，然而其人，霸王也，徒負勇名，難成大器。大雍李援胸懷百姓，政通令肅，若此人得天下，當(dāng)能與民休息?！@么說，梵小姐是下定決心要李援了?！o極輕輕嘆息。

‘宗主難道會放棄楊老生么？‘梵惠瑤輕笑。

以他們今日的身份，有些事情已經(jīng)用不著多說。更何況，在這亂世之中，她的鳳儀門和大雍之間，他的魔門和楊老生之間，牽扯都是千絲萬縷，又豈是說斷就能斷的。今日相見，也不過徒盡人事罷了。

京無極凝視著那雙明凈的眸子，涌到口邊的話終究咽了下去。雖然明知一旦對敵，數(shù)年情分必然斬斷，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可能開口要她退出？她那樣驕傲的性子……不過徒自取辱罷了。

要么就等到在沙場上堂堂正正將她擊敗再揭示自己的心意，要么就什么都不用說！

‘李援非常人也，用不了兩年，就要和楊老生正面對敵。‘‘到時候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宗主又何必放在心上？‘梵惠瑤笑吟吟地傾身，為京無極又滿上一碗，自己率先飲盡。

‘說得好，沙場相見，生死無恨。倒是我不夠豁達了。‘一口將酒液飲干，京無極只覺得一股火辣辣的酒氣直沖胸腹，豪氣頓生，隨手將碗一擲，一聲長嘯，頭也不回地出門徑去。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所以他并不知道，身后凝視他背影的梵惠瑤，在這鄉(xiāng)村小店里怔怔地坐了多久?！?

雖說各為其主，生死無恨，可是京無極啊，兩次相救、多年往還，我真的能對你出手么？

6.兜墨洗清秋

‘鳳儀門主梵惠瑤臺鑒：久疏通問，時在念中。今聞華山舍身崖風(fēng)景絕勝，八月既望，愿與門主置酒高會，共論天下大勢。

魔門京無極謹(jǐn)啟?！┌椎墓{紙，挺拔的字跡，一如往日由飛鴿捎來的三兩行小語。分毫未變。

來人面前，已是萬眾尊崇、光芒萬丈的鳳儀門主微微一笑，淡然道：‘煩請回復(fù)貴門主，就說梵惠瑤定當(dāng)準(zhǔn)時赴約。‘送走使者，梵惠瑤轉(zhuǎn)身入內(nèi)，才關(guān)上門，就覺得心潮翻滾，兩膝幾乎不能支撐身體的重量。

他要來了么？

他要與她動手？

這當(dāng)是不死不休的一戰(zhàn)啊……否則，為什么選了舍身崖那么一個兇險的地方。

這么多年了，京無極的武功一直在她之上，單論武功她就是兇多吉少，更何況，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下得了手。然而，梵惠瑤挺直了身子，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勝！她為之嘔心瀝血的大雍還沒有統(tǒng)一中原，無論如何，她絕對不可以輸！

聽了使者的回報，京無極也只有默然長嘆。別后數(shù)年他們沒有相見，甚至連書信也沒有通上一封。楊老生和大雍的沖突終于白熱化了，通過各自的情報網(wǎng)，京無極不時關(guān)注著那個女子的一舉一動，憑她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應(yīng)該也有源源不斷的消息送到她案頭了吧！不知道她看到他的消息，眼神有沒有多停留哪怕一個剎那……

這算不算另一種‘天涯若比鄰‘呢？京無極有時候曾經(jīng)苦笑著想。身為魔門宗主，他帶領(lǐng)大批弟子沖鋒陷陣，用鮮血換取功名和榮耀；而梵惠瑤在收服諸多豪強之后，卻憑著她絕世武功和無雙智謀刺殺對方的領(lǐng)軍大將。在各自的戰(zhàn)場上，他們都在書寫自己的傳奇和歷史。

只可惜，無論是個人的勇武還是陰謀刺殺，都不能改變歷史的走向，亂世的車輪悠悠地、然而不可阻擋地向前滾動。梵惠瑤當(dāng)初的眼光果然準(zhǔn)確，此消彼長之下，政制清明的大雍實力果然已在楊老生之上，更何況有武林白道的鼎力相助。

梵惠瑤真是個驚人的女子啊，長于草野，卻在亂世中綻放出奪目的光芒，那絕世的武功和智謀宛若天授。京無極微微嘆息，看來，自己和她終究是無緣了呢。數(shù)年征戰(zhàn)，魔門和鳳儀門已經(jīng)成了生死對頭，雙方弟子循環(huán)報復(fù)，抹不去的鮮血，已經(jīng)在兩人之間劃上了不可逾越的鴻溝。

京無極終于頒布了對大雍重臣名將全面刺殺的命令。雖然楊老生在民心上確實不如大雍，可武林中，他們還是有一搏之力！

刺殺換來的還是刺殺！

那一場魔門弟子和鳳儀門的對決極其慘烈。短短半年時間，大雍的精英將領(lǐng)就倒下了三成以上，而楊老生和魔門的損失卻更加慘重。梵惠瑤每每親自出手，她變幻莫測的刺殺手法讓人眼花繚亂。京無極每每對著諜報苦笑，他也許應(yīng)該換一個密諜領(lǐng)了。眼下這個家伙，呈上來的刺殺過程，文辭華美，蕩心動魄，每一次都赫然是一篇傳奇！

而在過去的半年中，配合著鳳儀門的殺手，大雍軍隊氣勢如虹，已經(jīng)將楊老生逼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若不是還有魔門支撐著，只怕就是兵敗如山倒。

但是獨木難以擎天，憑著魔門，改變不了整個大局。

京無極沉吟著，不能再放任她這樣下去了。民心不可為，大勢不可為，但是他身為魔門宗主，保全整個魔門的職責(zé)，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

即使不能把魔門引向榮華富貴，至少也要讓它不失體面地退出中原，保留元氣。

梵惠瑤，一別多年，就讓我來看看你變得多強了吧！

7.從頭細書

那一日，風(fēng)和日麗，天氣好得讓京無極和梵惠瑤都只想嘆息。這關(guān)系中原武林命運的一戰(zhàn)消息早早就放了出去，蓮花峰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若不是今天的正主兒還要決斗，只怕留的空隙只夠他們跳崖了。是啊，誰不想看看京無極這一代宗師和武林第一奇女子梵惠瑤的決斗呢？

午時，如約而至的兩人凝視著對方，四目交投，盡在不中。

這注定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今日一戰(zhàn)，不是京無極隕落舍身崖下，就是梵惠瑤一代紅顏永歸塵土，即使兩人僥幸都保全性命，也將有一方永遠離開這中原武林。

可惜……梵惠瑤苦笑著望了望四周，人頭攢動，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在百十雙眼睛注視之下。即使離別已成定局，即使此生不再相逢，蒼天竟如此殘酷，就連讓他們清清靜靜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

他們能談的——他們能談的只有江湖風(fēng)云天下大勢而已！

史載，八月既望，鳳儀門主梵惠瑤與魔門宗主京無極相約華山舍身崖，兩人縱論天下大勢，語投機，宛若知己。移時，無極長嘆曰：‘只是相逢恨晚，今日一戰(zhàn)，必要你死我亡，我若身亡，你在中原一日，我魔門不入中原一步?！喾旰尥怼?dāng)真是相逢恨晚？

他們相逢并不算晚，只是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機會從指縫間溜走。

如果在她初出道時，就將她納入羽翼之下……

如果黑風(fēng)寨救人之后，把她直接帶回了魔門……

如果之后長達幾年的書信來往，他曾經(jīng)說出他的心意……

如果……

但是，如果他這么做了，那京無極就不再是京無極，梵惠瑤也不再是梵惠瑤。

他們終究不是紅塵中的尋常男女，身負絕頂武功，承擔(dān)著各自門派的重任，又身在這亂世……也許，因為他的自尊和她的傲氣，他們之間，只適合道左相逢傾蓋如故，只適合小酌清談一笑知心。

也許，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若身亡，你在中原一日，我魔門不入中原一步?！热徊荒艿玫?，那就放手！痛痛快快地、徹底地一刀斬斷！

梵惠瑤從容微笑。相見爭如不見，你是這個意思嗎，如果你敗于我手，即使能僥幸留得性命，也將以中原為界，永不相見？

你何其狠心，既然要斬斷，那就一點希望也不留給彼此。

可是，敗的只怕是我呢。看那人氣度沉凝，眼中神光含而不露，只怕已經(jīng)躋身天道，這一戰(zhàn)，自己的勝算并不大啊……

‘君若不幸，惠瑤也是再無知音，我若身死，鳳儀門也會退出江湖?！羁钗⑿?。

我會記住你的，無關(guān)勝負，無論生死。此生此世，除你之外，我不會接受第二個人。但是……如君所愿，此戰(zhàn)之后，我們再不相見。

再不相見。

兩人同時拔出兵刃，縱身而上。這一戰(zhàn)，將是有資格被整個武林銘記的驚世之戰(zhàn)！

8.自揮灑

刀法霸道絢爛，劍招優(yōu)雅華美。京無極和梵惠瑤都是全力出手，既然這是最后一戰(zhàn)，那就不要給自己留下一點遺憾！

不留遺憾么？京無極苦笑。他已經(jīng)參悟天道，原本梵惠瑤是沒有一點希望的，但是看著那張如花容顏，卻無論如何狠不下心去取她性命。如果他殺了她，此生才真的會留下不可彌補的遺憾吧。

畢竟……畢竟……

好吧，畢竟自己的目的是要帶領(lǐng)魔門退出中原，而不是力挫鳳儀門，接著爭霸中原。所以，他只要等待一個體面退出的機會就好，不是嗎？

只是，為什么你總是用這種以命搏命的打法，勝利真的對你如此重要嗎，惠瑤？重要到你寧可付出生命來爭取這一線可能的機會？

梵惠瑤哪有這樣胡思亂想的余地。京無極的刀法駭人之極，招招狠，刀刀快，若非她全神貫注地催劍招，早就倒在了京無極刀下。饒是如此，兩人武功的差距也不是簡單可以彌補的，雖然經(jīng)常在千鈞一之際逼得他回刀自救，梵惠瑤身上還是添了一處又一處傷痕，白衫上如點點梅花綻放。

只是她性子高傲強韌之極，開頭還是七分守勢，三分進攻，見勢不妙，一咬牙，索性以快打快，一步不讓地搶攻。刀光劍氣縱橫交織，梵惠瑤心中一片空明，只覺得從未有如此酣暢淋漓的一戰(zhàn)。無論今日是勝是敗，能得如此一戰(zhàn)，已經(jīng)不枉平生！

這一戰(zhàn)，已是她此生武學(xué)的巔峰！縱然埋骨華山，她也了無遺憾！梵惠瑤心中豪情翻涌，長嘯聲中，劍光如驚虹掣電，飛舞而出，奇招妙式連綿不絕。

一聲輕響，刀光劍氣驀地凝滯。

這神來之筆的一劍，竟然刺穿了京無極的胸膛！

沒有人想到，甚至梵惠瑤自己也沒有想到，所以，當(dāng)她看見雪亮的長劍插在京無極胸前時，整個人驀地呆了一呆。

她傷了他！

她竟傷了他！

那一刻，冰冷的劇痛貫穿她的五臟六腑。過往恩義情緣，一切的一切，終究是被她親手?jǐn)財嗔恕?

梵惠瑤身子動了一動，本能地想要解釋，想要上前攙扶，想要為他止血療傷。京無極卻自行拔出了長劍，反手點了幾處穴道止住鮮血，微笑道：‘梵門主好功夫。今日之后，梵門主在世一日，魔門不入中原！‘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梵惠瑤凝視著他黯淡卻依舊孤傲的背影，收斂了一切驚慌痛楚的神色，淡然目送他離開。她是鳳儀門主，是剛剛戰(zhàn)勝了魔門宗主的中原白道領(lǐng)袖，是新誕生的一代宗師，是眾望所歸的天下第一劍！

所以，她只有在蓮花峰上傲然屹立，飄然如仙子，凜然如神祗！

9.意悠悠

那一日后，兩人再也沒有見面。梵惠瑤只聽說，京無極帶著魔門中人遁入北漢，隨后只身遠走大漠，在在塞外風(fēng)煙中刀法大成。

據(jù)說，數(shù)年之后他成了北漢國師。

據(jù)說，他的刀法已經(jīng)精進到天人之境。

據(jù)說……

只是，他遵守承諾再也沒有跨入中原一步，只是在北漢靜靜看著，看鳳儀門由如日中天一直到奪嫡慘敗。

‘師尊，三師兄來報，鳳儀門主遭少林十八羅漢陣圍殺，戰(zhàn)死。‘看完整個事件的前因后果，京無極黯然長嘆。

他知道自己胸中應(yīng)該翻騰著恨意，當(dāng)世之中，應(yīng)該沒有什么能夠攔阻他殺了那個叫做江哲的青年，那個設(shè)計逼殺鳳儀門主的南楚降臣。但是很奇怪，他升不起一絲一毫想要為梵惠瑤復(fù)仇的念頭。

非關(guān)畏懼大雍對北漢的報復(fù)，更不是顧忌自己的身份。

奪嫡爭儲，一如亂世中逐鹿天下，正是他當(dāng)年和梵惠瑤說過的，各為其主，生死無恨。在那樣的爭斗中喪生，又哪里來什么仇恨可。

要逼殺天下有數(shù)的高手，就是他親自出手也不敢期于必勝，況且是那樣一個文弱多病的青年。何其難得。

這樣的人就應(yīng)當(dāng)依靠智慧堂堂正正地擊敗，又豈是可以用陰謀暗殺輕辱。

直到和江哲道左相逢，看他青衫赤足迤邐而來，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灑脫不羈，如此氣度風(fēng)華，當(dāng)世罕有。京無極暗暗嘆息，惠瑤，惠瑤，死在這樣的人手里，也不負你一世英名。

多年執(zhí)念終于放下，他知道，從今日以后，梵惠瑤這個名字在他心里，再也不會激起一絲苦澀心酸。

仰望長空，天高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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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加蘭小姐寫的外篇，覺得很是汗顏啊，雖然我在軍師里面留了不少未盡之意，可是實在是沒有精力去寫外篇了，事實上我今年的工作和學(xué)習(xí)任務(wù)很重，覺得加蘭小姐把握住了軍師的底蘊，就是我親自寫恐怕也不會寫得更好，雖然還是覺得結(jié)尾倉促了一些，當(dāng)初寫軍師的時候，我就留下伏筆，雖然只是一念靈光，卻被加蘭小姐捕捉到了，雖然當(dāng)初的設(shè)定京無極和梵惠瑤之間未必有情，不過看了本文之后，覺得似乎沒有第二種可能了，呵呵，所以鄭重推薦加蘭小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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