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蘇顏華已經(jīng)換得了衣裳,正端坐在鏡匣前讓傳星梳頭,見初月打起簾子走進來,身后還跟了兩個小宮女,手上捧了甜白釉的僧帽壺并沐盆、巾帕等物,便笑道:“方才剛洗過臉,如今又要再洗,我哪里就臟成這樣?”初月聽了倒還沒有怎樣,身后的傳星卻掌不住哧的一笑,道:“姑娘誤會了,這是符水。過了五月節(jié),四外蛇蟲毒蟻便多起來,宮里規(guī)矩,讓化了五毒符在水里,洗手洗眼,可保百毒不侵?!碧K顏華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倒讓你們笑話了。”
初月一面打發(fā)人將水倒在沐盆里,又打濕了巾帕為蘇顏華凈手,一面笑道:“怨不得姑娘不知道,姑娘進宮這才多會子。想咱們頭里才進來的時候,更有人喝這個解渴的,那才真是笑話呢。”說著又取過來一張干凈帕子,捧給蘇顏華拭眼睛,想了想道:“才剛內(nèi)需供應司的曹公公打發(fā)人來送了五月節(jié)的節(jié)禮。我看姑娘好睡,也沒有來回就自作主張收下了。姑娘這會子可想要看看么?”
蘇顏華一向在這些器物上并不用心,只是見初月一番好意不忍拂了她的,便笑著點點頭道:“這倒也好?!背踉侣犓@樣說,忙自袖袋內(nèi)掏出例單呈給她看。蘇顏華接過來略掃一眼,忽見上頭有“懷臨雀舌”幾個字,便指著問:“這個在哪兒?拿給我瞧瞧?!背踉侣犃嗣χ巳フ?。
不多時便有小宮女捧了托盤進來。只見盤上立著兩個瓷罐,高不過半尺,巴掌大小,通體孔雀綠的顏色,只罐蓋邊緣施一圈金燦燦的釉彩,十分漂亮。
初月此時早迎了上去,先將蓋子打開放在一邊,又用竹舀子挖出一些,盛在小瓷碟子里拿給蘇顏華。瓷碟還未上手,那清香一脈早順風飄散過來。蘇顏華心中一喜——果然是從前在永定家中常吃的茶。只不過這是皇家貢品,品級自然更在民用之上。初月見蘇顏華面色甚為喜悅,先笑了笑方道:“姑娘若是喜歡,奴婢這就讓他們下去沏?!?
蘇顏華卻搖一搖頭,道:“不急。這個茶吃法原有些特別。且先放一放再說吧?!表樖謱⒌油稚弦贿f。初月忙接過來,卻又問:“不知是個什么特別的吃法?姑娘好歹說說,趕明兒奴婢們也好伺候姑娘吃。”
蘇顏華見她問得懇切,只得笑笑又道:“這個茶回味清甘,香氣悠長,原是極好的。不過,壞在起先味苦澀重,三四遍也未必能夠去盡,須得用一個別的法子。咱們家向來是用紗袋子將茶葉包好,趁黃昏荷花含苞的時候,放在花芯里過上一夜,讓夜露慢慢浸潤透了,等早上荷花剛一開便收回來,再用小珠滾水沖泡。這樣一來,不僅去盡了苦味,更能添上荷花的清香,一舉兩得。只不過,如今才五月初天氣,哪里去尋荷花呢。所以我才說了且先放一放的話。”
不想旁邊正收拾東西的傳星卻笑起來,道:“姑娘有所不知。宮里邊若說別的也還罷了,至于荷花么,此時御花園的芙蓉浦里,怕早開遍了?!碧K顏華奇道:“真的?”轉(zhuǎn)頭問傳星:“這為什么?”傳星便又道:“太后她老人家喜歡荷花唄,司苑局的太監(jiān)們還不上趕著奉承。比起外面,宮里要早開個把月呢?!?
初月聽傳星連珠炮似的說話,漸漸語涉太后,忙咳了一下子,見那兩人都轉(zhuǎn)頭來看,便笑道:“好巧的法子,既然姑娘喜歡,咱們不如今兒就做起來。姑娘,你說呢?”蘇顏華忙擺手道:“這法子太瑣碎,我也就是說說,不當真的?!?
恰好此時下面斟了茶,初月端起茶盞放在蘇顏華手邊,又笑道:“大節(jié)下的,左右也沒什么事,”話猶未完,傳星已經(jīng)搶著道:“可不是么?!闭f著竟認真的打算起來:“咱們這兒,針線自不必說了,又有初月姐姐一雙巧手,回頭到庫里支些個紗一裁,做幾個小袋子出來,等到太陽快下去時,讓她們?nèi)ビ▓@往花芯里一放,明兒個收回來就能吃了?!背踉侣勓鄄ㄒ婚W,道:“可巧了,方才內(nèi)需司送來的節(jié)禮里頭就有上好的霞影紗呢?!?
見她們一團熱情的謀劃,倒勾得蘇顏華也起了興致,也顧不得手里正握著茶碗蓋子,指著兩人笑道:“要我說,待會到御花園放茶葉,也不用他們,只咱們幾個一同去,更好。我進宮這么久,每日出入就只在這院里,怪憋悶的。這一趟就只當去散心?!闭f著喝一口茶。
初月、傳星兩人卻變了臉色,匆匆對望一眼。好在初月頗有些急智,旋即勸道:“姑娘身體尚未復原,大熱天的走這一趟,只怕是要累著了。再說,水邊濕氣也重,”見蘇顏華神色稍有些黯淡,忙又改口道:“姑娘若實在想去,不如回明了皇上,請皇上安排太醫(yī)隨時候命,方是個萬全之策。姑娘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