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有淅淅瀝瀝水聲。
石壁很濕,地底仿佛被逼出一層潮濕的水汽。水汽再化作石壁上不停往下流淌的水滴,情景令人不太舒服。
剛才這里好像也沒這么多水。
楚晗沉下心時面容蒼白眉目如畫,五感清明,耳畔蕩過陣陣天音。他是再好的脾氣也忍無可忍,終于開口說:“你來這里很久了,躲什么啊?
“躲我呢嗎?
“為什么不出來?!”
連問三句。沒有人回答。
沈公子面露驚愕,張著嘴,烏漆麻黑深處就露出這人一口亮森森的白牙。
楚晗突然扭頭看向岔路口另一個方向。他目光所及之處黢黑的隧道里快速閃過一道影子。楚晗一把抽出伸縮棍,根本就不猶豫,猛地傾身躍出數(shù)丈,就追上去。沈承鶴這回連反應(yīng)機會都沒了,來不及攔住人又不敢不跟上去,速度飛快地也從后腰抽出兩把漆黑的家伙。這人跑起來也相當(dāng)利索瀟灑,而且身高腿長,臂展寬闊,手持雙槍,以狂放的姿勢一路飛奔在隧道中!
楚晗不可能心里不琢磨害怕,但他其實最不信邪門歪道,不懼怕魔頭小鬼,狹路相逢就看哪一方氣勢上能鎮(zhèn)得住對手。
還有一個原因讓楚晗敢于飛身追上去。
他知道那個方向那條岔道根本就是死路,是卦象上的“死門”,走不通的,一定堵死對方。
黑暗中水汽撲鼻,楚晗眼前竟然晃過綠光,心想自己一定眼花了么?
沈承鶴槍已上膛,被楚晗撞開手肘攔下,“不要開槍!”
楚晗手里拿的是一根甩棍。這防身武器攜帶輕便,能伸能縮,無論抽人還是抽畜生都特狠,一棍子就見血,尤其特別適合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動作優(yōu)雅的狠角色。楚晗用的這種伸縮棍,還是從程宇那里學(xué)來的,覺得比用刀用槍顯得俊俏文明些。
他小臂揮斬的力道足以劈斷對手的肩胛骨,然而甩棍在濕潤的黑色水汽中像劈到一坨濕漉漉的棉花上。腕骨被一股迂回的反作用力震得幾乎棍子脫手。
楚晗倒抽一口氣就被對手捏著肩膀收繳了武器。
黑霧里映出一張熟悉的臉,像從水底突然涌出來似的暴露在他面前,面龐還帶水光,一身濡濕潮氣,定定地看著他。
通道峭壁頂端凝結(jié)出一滴露水,“啪”得滴落……
下一秒沈公子也沖過來,上了膛的一把蘭姆達射線槍,堅硬的槍管毫不猶豫指上對方腦袋。這種槍不用子彈,發(fā)出的射線能夠輕易地斷骨切肉,瞬間令對手失去反抗能力。
楚晗將沈公子的槍管一掌彈開。
隧道里的人穿緊身夜行衣,帽兜包住頭,只露出柔軟發(fā)簾與一雙細(xì)長的眼。即便這樣,楚晗還是在追身的剎那僅憑動作身形就認(rèn)出對方。他昏亂的精神與千變?nèi)f化的表情迅速收進眼底,讓身旁人無論如何看不透自己在想什么。
“房三兒,你是不認(rèn)識這條岔路是死胡同嗎?”
楚晗問。
……
楚晗就是這樣性格,愈是緊要危機關(guān)頭,內(nèi)心早就兵荒馬亂狂風(fēng)驟雨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可臉上偏不透出一絲暴露情緒的血色。他心里堵了一千一萬句話,簡直氣壞了,到頭來脫口的卻是這句。
房三爺你不認(rèn)識路么?
不認(rèn)識路我教你應(yīng)當(dāng)怎么走?
“搞什么,嚇?biāo)烙H爹???這人就是你那個朋友?”沈公子掏槍時利索,其實腿肚子都抖得轉(zhuǎn)筋了。表面的暴躁是發(fā)泄恐懼情緒的某種捷徑。沈公子瞄過去,發(fā)現(xiàn)姓房的斜睨他的眼神也不客氣,細(xì)長眼眶里透出某種狼樣的精光,或者也不是狼,是某個品種的瞳仁黑亮發(fā)綠的獸類。而且他剛才下意識抹了一下后脖子,發(fā)現(xiàn)自己脖子后背全濕,一直濕到下半身,從后面看簡直像尿了褲子,也不知是哪個混球暗算他。
房三爺這號人被楚晗堵在死胡同里抓包,竟然也沒什么反應(yīng),不準(zhǔn)備解釋,而且一臉“老子想啥時候出現(xiàn)就這時候出現(xiàn)也不用別人聒噪”的強硬表情,隨手把那根伸縮棍遞還給楚晗。這人眉目漆黑,眼角氤氳修長如渲染了墨色,下巴不知緣由的消瘦許多,看起來比前幾日更加冷淡。
從來都是這樣兒。
楚晗當(dāng)時心里滋味,無法形容,對方?jīng)]把他怎么樣,可他感覺是被一棍子削了臉。
他輕聲問:“你這打算去哪?”
裹在黑衣里的房三兒擺擺手,低聲道:“你們兩個剛才太吵了。”
楚晗仍然面無表情:“你什么時候進來的?一直跟著我們?”
房三兒閉了一下眼權(quán)當(dāng)回應(yīng),反問:“你也看到那個人?”
楚晗身上慢慢濕了,衣服潮漉漉的,眼底也是濕的。墻壁上開始不停滴水,敲打他的凌亂。他覺著地宮里特冷,不僅皮膚上冷,心都涼一片。也就是在這時候,心底某一塊陰影越擴越大。但是他也不明說,他也有脾氣。
后來的事情說起來就相對順利了。他們?nèi)嘶氐较惹暗牟砺房?,那個身著官服的神秘男人仍然橫臥原地。房三兒蹲下身仔細(xì)看過,手指摸頸,說,這人沒有呼吸,但是他也沒有死,還有心脈脈象。
“所以這人不會腐爛,也不會變成一堆尸骨對吧?”沈公子適時發(fā)問,“這么英俊鮮活、有滋有味兒的一張臉,爛成膿包樣兒再長出尸斑就可惜了。”
楚晗與房三兒同時抬眼瞟沈承鶴,沒話可說。
他們在電招劉大隊長過來處理后事之前,仔仔細(xì)細(xì)檢查過眼前的人。這美男的衣著精致考究,身上綾羅皆是明朝教衣坊的官服用料,腳蹬飛龍攢金官靴,麻香色朝服前襟有騰起的魚龍圖案,裙擺寬大華麗,生龍活虎的時候一定是個俊逸非凡的人物。
“這基本像是錦衣衛(wèi)的飛魚服?!背险f,“這人應(yīng)該是東廠西廠的特務(wù)。皇帝賞賜的榮寵朝服,一品斗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五品麒麟,這人官銜不低,還是個二品?!?
房三兒將那人一條手臂從袍袖中褪出。手臂上竟然傷痕累累,明顯挨過鞭子,凸出一道一道滲出血珠的鞭痕。
房三兒示意給楚晗:“你看出問題了嗎?”
沈承鶴趕忙掀開那人衣服細(xì)細(xì)察看。在沈公子一副憐香惜玉的柔軟心腸里,他看到的就是這古裝大美人兒生前一定挨過一頓好打,沾了鹽水的皮鞭毫不留情抽得前胸后背胳膊上布滿傷痕!快被打死了!這男的雙目緊閉,脈象微弱,頸部喉結(jié)上都箍著一道鮮艷的鞭痕,著實令人心疼啊。
沈公子喃喃自自語:“噯呀,這寬肩,熊背,蜂腰,八塊兒小腹肌一繃,一雙大長腿往腰上一掛!意……”
他話音未啟楚晗直勾勾瞪著這人:“意大利吊燈式最適合你和這位你們倆,是呵?”
沈公子噗一聲噴出來,干樂著瞪著楚晗,難得從楚少爺嘴里聽到一句浪的。
而且楚晗原來也知道意大利吊燈?平時的純情都他媽是給老子裝的,繼續(xù)裝!沈承鶴嘿嘿一樂,嘴上說“沒有沒你好看”,腦袋里也忍不住腦補如果是楚晗的八塊兒小腹肌和一雙長腿,往誰腰上那么一掛……那才真是個絕色尤物。
楚晗卻也反應(yīng)過來,對房三兒道:“鞭痕里滲出血珠,血尚未干透,傷口都是新鮮的,挨打大約就是即刻之前發(fā)生的事……所以,這人怎么會在這里?這究竟是個什么人?”
楚晗從那人袍服腰帶下面摸到一塊橢圓形牙雕官牌。官牌正面刻北鎮(zhèn)撫使,背面刻澹臺敬亭四字,猜測就是官職和姓名。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