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晗拼命瞟過去,余光描摹小千歲的側臉弧度。黑巾下透出面容線條,睫毛在水下黑得驚人,眼皮撩動時像濃墨暈染出層次光暈,有種近乎魔性的帥氣……水下乘波的姿勢,帥得驚心動魄……
路過湖底正中,他再次看到伏地的漢白玉幼龍。這次看得仔細,這個龍雕與北新橋井內的嘲風雕像完全不同,是一條魚龍,有角有翅有尾,張著不成比例的一副大嘴,以頑皮戲謔的姿態(tài)臥在湖底,擺個賣萌姿勢。楚晗瞄了幾眼,腦補鎖龍井里的嘲風,心里立時分出了高下,覺著這條魚龍長得真夠磕磣的,完全不帥。
兩人貼著白玉龍頭從水底滑過。
房三兒就沒理那條大嘴魚,看都不多看一眼。
這個夜晚,王府燈會氣氛正酣,廊下、湖畔、假山側、庭院中游客如織,喧鬧的人間氣息在楚晗出水剎那間灌入他的耳膜。那一刻恍如隔世,仿佛閱盡浩瀚長河中的歲月煙波,空氣中的煙火味道都如此迷人。遠處一扇青石影壁,壁上倒映出幽亮的燈花,襯著盈盈笑語。
心思變了,人間都是一派動人的絕色……
他們最終從湖底上浮,趁著夜色,就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從水底邁著石階走上來了。外面就是恭王府大花園。
倆人濕漉漉的,坐在湖心水榭的臺階上,晾著,周圍也沒什么人注意到異常。
帝都的深秋已經非常冷,楚晗脫掉外面一層濕的,兩手放在口邊不停哈氣,只能自己發(fā)電發(fā)熱烤干衣服。反而房三爺身上衣服永遠是濕的,弄不干,也不怕陰冷的濕氣。
楚晗心情大好,捂著腦門笑了一會兒,對某人說:“其實我早就猜到是你,你……”
姓房的小子打斷他的廢話:“為什么要告訴你?你腦袋不是籮,自己不能想明白啊?”
呵,還挺傲氣?楚晗又賠笑臉:“嗯,前兩天是我誤會了,我腦子抽了忘吃藥,我經常忘吃,還大老遠跑到吉祥戲院找你吵架,是我……”
“不用道歉,原諒你了。”房三爺眉梢的墨色水汽蕩漾開來,眼皮淡淡的一動。
“我……@#¥¥%&*”楚晗原本滿腹想要與對方和解與親近的善意,就剩下理屈詞窮四個字了,特別沒治地瞪著對方。他回想起,自己當時是被倒吊著從大漩渦里生拖硬拽出來,無數(shù)條鞭子樣的東西纏住他,纏得他渾身上下都是紅腫灼傷,活脫了一層皮。果然一只靈物暴走起來,手法也著實殘酷暴虐。
楚少爺維持一貫的良好修養(yǎng)與家教,還是誠心誠意道謝:“無論如何,我權當替我和羅老板老七同志拜謝小千歲救命之恩。我不太方便現(xiàn)在就告訴他們實情,只能先委屈您了,以后向他們解釋,成嗎?”
楚晗雙手抱了個拳,聊表謝意。
“跟那兩個人無關?!?
房千歲抬頭昂著下巴注視遠處湖面燈火,嘴角勾起弧度。
“算我還你的。
“不欠你了?!?
……
楚晗心里明白,小千歲是說,還報他在大理冒險開啟佛幢觸動鎖龍井那一次所經歷的險境,這回兩人兩清了。
世間生物皆懂知恩圖報,更何況是個很有靈性的神獸……原來就是來報恩嗎,了解了。楚晗心里流過那么一絲淡淡惆悵。
楚晗在王府的小吃店買了兩塊芝士三明治,又瞅見旁邊那個攤子不停旋轉的冒著肉香的烤肉爐子,而且烤的是牛肉。他一想,又買了一大包土耳其烤肉。
楚晗左手三明治,右手烤肉,給這人看:“你選你吃哪個?!?
房三兒果然伸手指著烤肉,眼底放光,游了半晌也餓了。這人胃口大開時,估計能把肉攤烤爐里那一整掛肉都吞下去。
楚晗立刻把右手挪開不給,下巴一抬示意:“你去把沈承鶴撈出來才能吃?!?
房三兒仰脖哈哈樂了,一股子傲氣得意,尾巴都要甩出來了:“我不去,有本事他自己爬出來。”
楚晗心軟:“你以為他自己爬得出來?你厲害,饒了他,再游一趟把他給我拎出來?!?
房三兒吹氣揚起前額上柔軟的頭發(fā),看著楚晗:“我不帶別的人游水。”
這話說得楚晗那時耳朵一熱,眼神避開了:“那你去地宮里給他指個路。速去??!”
房三兒一臉吊兒郎當:“我不認識那個隧道怎么走,我一下去就迷路,你不知道?”
楚晗起身掄上去就踹了房三爺一腳,當然沒舍得踹太狠,把烤肉一把拽給這人:“混蛋吧,給你肉吃,慢慢兒吃你的!我走了,我自己去救人?!?
房三兒咬一口烤肉卷餅,哈哈大笑,也很暢快,卻在楚晗拔腿要走時一把扥住他腳踝不放,“好,我去我去?!蹦歉弊藙荼砬?,像要抱住楚晗一截腿滿地打個滾兒耍賴要糖。但是看在楚晗眼里,房三爺偶爾耍賴的神情一閃而過,情緒迅速收斂至嘴角,然后就松開手,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若即若離的。
讓楚晗心里總覺被一根看不見的柔軟的絲線牽了心。
這世上二十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人動過那番心思。他也沒什么經驗,不知道那種四肢無力心口發(fā)酸魂不守舍的感覺如何抵御。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