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大鬧便宜坊
再說那兩位喬裝打扮的廖大人,在廖府休息兩個時辰之后,換了干凈內(nèi)衣,穿好統(tǒng)一制服,出門上街來了。
冬日里,神都降下薄雪。雪后天晴,空氣鮮潤撲鼻,天空無比透亮。身披翠羽的神鳥在神廟屋脊上或起或落。王宮大殿的琉璃瓦上鍍著一層金邊,流光溢彩。整座城廓美如天界仙境。
楚晗他倆手扶著腰上的繡春刀柄,邁著官步,大搖大擺做個出街巡查的鬼衛(wèi)儀態(tài),就在街上走,其實是到各處店家詢問,打探消息。
從鑼鼓巷出來,往各條胡同行走,道旁俱是各處繁華的食鋪,酒肆,米店水店,胭脂花粉鋪,木器鋪,瓷器鋪。
往來食客車馬絡(luò)繹,華蓋翩翩。車頂上染著點點積雪,絲絳在風(fēng)中飄蕩。
路上結(jié)伴而行的姑娘,面容清麗可愛。有些女子長裙下面偶爾抖出一條單足蛇尾,牽著手一彈一扭,再一彈再一扭,迂回著行進,快語活潑。還有許多容貌英俊的男子,有的穿長袍,有的短打扮,褲腳下面露出壯碩的三趾蹄子。
街上放眼一掃,各式各樣的黑驢蹄子,白驢蹄子,鹿蹄羊蹄,犀角獸蹄子,什么品種尺寸的都能找到。
這些都是靈獸化身,在神都城內(nèi)悠閑迤邐地行走。
這地方,如果不去想錦衣鬼衛(wèi)和鎮(zhèn)獸的青銅人的存在,就是一處繁華雍容的幻境。
有一條街兩旁都是食肆,高掛的旗幡上寫著“炸鮮奶酪”、“細蕓豆糕”、“細豌豆蓉”、“杏仁豆腐”字樣。楚晗一路瞟著,戀戀不舍回過頭來,著急趕路。如今京城里都吃不到這些東西。就連北海公園仿膳做的豌豆黃,都是粗皮渣子糟嘴,哪還有細豌豆蓉這種精致的小吃?
房大人早看出身邊人好這一口,特不屑地嘲笑楚晗那個饞相,后來又悄悄轉(zhuǎn)身回去,掏出銅板買了細豌豆蓉和炸鮮奶酪。楚大人于是撒開繡春刀柄也不顧形象了,一手舉著豌豆蓉另一手舉著炸奶酪,一路走一路吃得滿嘴掉渣。
小房同學(xué)使的廖府的錢財,裝了一大袋子各種尺寸重量的“神都通寶”。廉價貨幣是青銅制造,值錢的通貨是用翠玉或者某些珍貴礦石打造。
楚大人熱情張羅:“你不吃?來一口?!?
房大人毫無興趣:“吃膩了,幾百年了也沒出過新花樣,還是賣這些,能有多么好吃?!?
楚大人:“總吃牛肉你就不膩?也吃幾百年了!”
房大人:“總吃這個你能吃飽?那個豆腐攤子都填給我也吃不飽?!?
房大人對甜食并不感興趣,對楚公子的手更有興致,追著楚晗舔奶酪渣,一口含住他手指吸了吸,像吃到了瓊漿玉露。
他們在長安街御道附近,隱蔽在暗處,打量那一座紅漆金柱高大敞亮的王府大門。
門禁森嚴(yán),守衛(wèi)如云。門上掛一幅匾額,上書“翊陽宮”,就是鬼衛(wèi)最高官指揮使的府邸。
這種地方,要想光明正大穿著官袍進去見指揮使,就要想個說辭由頭;想偷摸鉆進去,就得費些功夫繞開守備。
房千歲遙遙凝望那個大門口,看了很久。
金碧輝煌的大門兩側(cè)蹲坐一對威武莊嚴(yán)的漢白玉石獅,目眥猙獰。一側(cè)還有一頭巨龜馱碑靜臥。
楚晗忍不住了,哼道:“看什么呢?看石獅子?!?
房千歲:“沒有?!?
楚晗一笑:“平時也沒經(jīng)??次?,遇見倆石獅子就看呆了。我肉眼凡胎長得太俗,確實沒有你們靈界里石頭雕的公獅子好看?!?
房千歲:“……”
小千歲隱隱覺著,一貫溫柔可人的楚少爺,最近突然開始發(fā)揮伶牙俐齒胡攪蠻纏的功力。果然以前楚晗跟他還是不夠熟,現(xiàn)在摸都摸了,親熱過了,這算是入了房幃,以本殿下的“準(zhǔn)王妃”自居了。語之間就透出明顯的霸道和不講理,時不時找他挑釁泛酸。
王妃以后還是要帶回白山黑水洞府,好好地修理和調(diào)教……
楚晗又問:“神都城里有成北鳶這樣的酷吏欺良作怪,目無法度,你們的指揮使大人就不聞不問?”
房三爺?shù)溃骸澳俏恢笓]使整天關(guān)在府里,就是修煉九級神功護體,把玩各種靈藥仙丹,想著早日得道升天,飛往天界,哪還管其他事?!?
“你知道我們靈界,為什么會有鬼衛(wèi)?”
房千歲那時神情突然肅穆,遙遙指著那塊石碑,對楚晗講出碑文的緣由故事。原來,這片奇異的疆土自太古開來,靈力積蓄在此形成靈界,也曾經(jīng)混亂無序無人看管,任由各種獸類橫行,胡亂交配,敗壞靈獸之間的血統(tǒng)。數(shù)百年前,天帝降下一支錦衣禁軍,賦予他們“代天神巡狩”的職權(quán),賜予官牌、射靈箭與繡春寶刀,用以執(zhí)掌這里的一切戒律法度。
這支錦衣禁軍,在陽間原是隨燕王朱棣起事的部下,后來朱棣遷都后駐守京城,統(tǒng)軍的指揮使名叫馮翎。據(jù)說馮翎其人英俊飄逸,文武全才,是皇帝身邊重用信任的寵臣。馮翎將軍后來是在一次圍城戰(zhàn)役中遇伏被困,身中數(shù)箭重傷不能行,拒不向敵方祈降,最后*而死,所余部眾皆力戰(zhàn)陣亡。
這支軍隊覆滅陣亡之后,陰魂竟然久久不散,不愿離開多年護衛(wèi)的帝都,就常年游蕩在京城西北面綿延的大山之間,魂無所依,變成一支陰兵。天帝念其忠勇,感其壯烈,才賜予馮翎官職,代天巡狩,做了靈界的指揮使。馮翎手下這支亡軍,也就是現(xiàn)在的鬼衛(wèi)。因此,鬼衛(wèi)們不同于陽間活人,是將魂魄封印在陰兵殘軀之內(nèi),擁有某些靈力。
楚晗:“原來有這樣淵源,明白了……鬼亦有道有情,難得不忘故土,愿意不離不棄?!?
他早先還吐槽天界諸神佛祖腦子進水了,從哪弄來一群穿制服的明朝“城管”。小千歲這樣解釋,就另有一番道理。
他忙問:“這位馮翎將軍現(xiàn)在還在這里?”
房千歲面露憾色:“當(dāng)然不住這里了。馮翎在神狩界奉行天職許多年,功德圓滿修成正果,升去天界與諸神并列了。我神狩界的指揮使早就換過好幾撥人,簡直一代不如一代越來越豬狗!當(dāng)年馮翎將軍降下靈界時,也是何等俠肝義膽、忠誠鐵血的人物,如天神下凡巡牧一方,造土封疆,河清海晏……誰想到他的繼任一塌糊涂都是草包,快要把一支亡軍英魂的名聲糟蹋殆盡?!?
房千歲每次提到那位馮翎將軍,神情都和往常不一樣,眉梢眼底遮不住念舊之情。楚晗即便與馮翎素未謀面,都不是一代人,隔了好幾百年,只從小房同學(xué)談之間都感覺到,那一定是個豐神俊朗胸有河山的人物。
桀驁不遜的房殿下,什么時候?qū)φl表露過這樣的尊敬崇敬?
就沒有過。
楚晗輕聲道:“你幾百年前一定認識馮翎將軍。你剛才不是看石獅子,是看馮翎的功德碑。”
房三爺自知話多了,趕緊打住。跟楚少爺說話可得小心著。楚晗心思細膩聯(lián)想太多,隨便提個石獅子或者馮將軍,都能引出一幕宮斗大戲。
楚晗琢磨:“照你說,如果真是指揮使帶走了承鶴,他拿鶴鶴不做銅人,能做成什么?”
房三兒:“不煉銅人,那就只能煉丹藥了。那個妖孽可能要找些精壯的龍陽之體,喂藥試煉他的壯陽丹和蕩情散?!?
楚晗:“…………”
臨近午時,他們按約定來到米市胡同的酒樓,等候九殿下和老七老八,商量如何混進指揮使府。
楚晗事先并沒踩點,就知道米市胡同里一定有一家便宜坊,正好在這家菜館填飽肚子。這便宜坊烤鴨店,是帝都最為古老悠久一家飯鋪,成祖永樂年間開業(yè),已經(jīng)七百多年還在營業(yè)。這店賣的是燜爐烤鴨,與全聚德的果木掛爐不是一脈,另有一番風(fēng)味。
憑著廖氏兄弟一身頗能唬人的官服,他們被店家引上二樓,一處靠窗風(fēng)景極好的單間雅座。
房大人當(dāng)即叫了一大桌菜,一口氣就招呼上六只烤鴨,并八個熱菜,拍出一大枚翠玉通寶,讓跑堂小二以為這位大主顧要開席宴客。
雅間里避開旁人,房千歲蘸茶水在桌上寫了一串字符,指尖往空中一彈。當(dāng)即就看屋角緩緩淌出濕痕水跡。不一會,竟然是那位鰩女現(xiàn)出身形。
美女恭敬地跪拜,拜完三殿下,拿不準(zhǔn)喊另一位“三太子妃”還是“水府三娘娘”,遲疑片刻輕聲喊了“公子”。
楚晗也佩服小千歲縝密的心思。鰩女在城外就被她家殿下派遣出去,暗中取道進城。
鰩女回稟,城里各處水鬼眼線來報說,三四天前,神都確實發(fā)生一件奇事,當(dāng)時從天而降兩只鬼車連同一個沒穿寬袍大袖的光腚男子,就摔在長安街前御道上,隨后被擒,許多人都圍觀到了。那男的是凡間界大活人的打扮,估摸就是楚公子要找的人。兩相印證,承鶴是先被捉進北鎮(zhèn)撫司,然后又被指揮使拎走。即便沒煉成銅人,這會兒可能煉成一具龍陽蠱了,喂一肚子春藥。
鰩女退下遁了。
便宜坊家的鴨子味道不錯,可是楚晗沒心思吃,蘸甜面醬胡亂卷了幾個鴨餅。他只吃了半只鴨子,其余五只半鴨子并那八個熱葷菜,都是房三爺一人干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