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眾人最近的那個錦衣衛(wèi)似乎剛?cè)肼毑痪茫纨嬛赡?,行事看著還勉強有幾分赤子之心。聞,看一眼傅蘭芽,頰邊微微一熱,很快走開去,跟另外幾個錦衣衛(wèi)商量了一下,不一會竟取了整整一壺水和一疊茶盅來。
周總管千恩萬謝地接過。
林嬤嬤斟了一盅茶遞給傅蘭芽。
傅蘭芽卻只抿了一口,抬眼見身邊不少丫鬟默默看著她,眼里竟有渴慕之意,想來因被困了大半夜,早已口干舌燥,仍顧忌著主仆之分,不敢隨意僭越。
她便令林嬤嬤將茶盅分發(fā)給眾人,除此之外,又親自給林嬤嬤和周總管斟了一碗茶,舉杯呈給他們,勉強笑道:“嬤嬤,周叔,今晚之后,咱們主仆的緣分恐怕就要盡了?!?
林嬤嬤眼圈頓時紅了起來,周總管卻微微一滯,哽聲道:“小姐何出此語,老爺尚未定罪,翻案并非不可能,說不定還沒等小姐進京,老爺已經(jīng)官復(fù)原職了?!?
傅蘭芽并不接話,只看著他將滿滿一盅茶飲完,忽道:“周叔,倘若我沒記錯,你來我們傅家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這些年你操持府中諸多雜務(wù),日夜不休,真是辛苦你了。”
周總管面色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須臾,忙聲告罪道:“小姐折煞老奴了。小姐想來也知道當年老奴是為著什么來的傅家為奴,那年渭水發(fā)洪災(zāi),岸上百姓瘟疫橫行,若非老爺防汛及時,沿岸發(fā)放防疫湯,老奴恐怕早已病死,怎會茍活了這許多年?真說起來,老奴這半條命都是老爺救的,何來辛苦一說?!?
傅蘭芽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周總管,見他雖然之鑿鑿,神情更是哀戚誠懇,目光卻分明有閃爍之意。
傅蘭芽看得胸口一刺,忽然笑了笑,瞥一眼在不遠處樹下飲茶的錦衣衛(wèi),仿佛聊家常般閑閑道:“周叔,你該知道我這些日子總在夢魘,看了好幾位大夫、換了好些方子,卻總不見好。我心中郁郁,知道父兄公務(wù)繁雜,不忍讓他們掛心,便去信給蜀州伯父,想請他推薦幾位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誰知這信卻一去無音訊,一月來都未能收到伯父的回信……”
說到這,她突兀地收聲,跟周總管平靜對視,見周總管始終平靜無瀾,神情并不因她這番話有任何變化,頓了一頓,又道:“周叔,平日府中書信都由你親自照管,長達一月,府中與外界毫無消息往來,你可知是什么緣故?”
林嬤嬤卻在一旁聽得疑竇叢生,她知道小姐向來不肯糊涂度日,既然對府中與失去外界聯(lián)絡(luò)之事耿耿于懷,必然會想方設(shè)法弄個明白,只不知為何會特意選在這個當口質(zhì)詢周總管。
她想起之前小姐剛醒時跟她說的那番話,腦中倏的閃過一個念頭,猛的偏過頭,不敢置信地看向周總管。
傅蘭芽卻目不斜視,只盯著周總管,緩緩道:“除了書信失聯(lián)之事,還有一事令我不解,便是我夢魘之事。實話說,我原以為是我宗氣不足、運化失職,只需服上幾劑補中益氣的方子,再調(diào)養(yǎng)一些時日即可,誰知前兩日我做了一夢,得了夢中的啟示,才知道我連日夢魘不休竟是另有原因?!?
周總管聞神情不變,只微微笑道:“如此甚好,既能找到病因,小姐的夢魘病想來很快就會痊愈了?!?
傅蘭芽搖頭嗟嘆:“這話未必,因為我所做的夢太過荒唐,竟然夢見母親對我說我之所以夢魘,不是因著生病,竟是有人下毒。周叔你說,好端端的,為何會有人給我下毒,你說荒誕不荒誕?”
她說話時聲音壓得極低,語調(diào)神情又與平日沒什么不同,不遠處幾個錦衣衛(wèi)看了,只當他們主仆在閑聊,并未往深處想。
周總管聽了這話,臉色卻如同上好的瓷器裂開了一條縫,終于變得難看起來。倒不是他自亂陣腳,實在是他在傅府傅府多年,深知這位小姐的心性,聰明過人不說,更不肯無的放矢,這番話看似無頭無尾,卻句句意有所指,他心頭大震,怎么也想不到,今夜經(jīng)此大難,小姐仍能抽絲剝繭,猜到大致的真相。
傅蘭芽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得一清二楚,只覺胸口血氣翻涌,恨意如同雨后的濕氣般絲絲縷縷從心底沁出,緊緊咬緊牙關(guān),將神情勉強維持住,只冷笑,那份解藥看來是不用送出去了。
好一會,她啞聲道:“周叔,我知道你跟隨父親多年,父親待你著實不薄,照拂你的家人不說,更曾教你讀書認字,不知你可曾聽過秦時胡亥的典故?父親性情秉直,眼里容不下沙,每回說起胡亥等奸佞小人之事,總會說:由古至今,背信棄義之人,從來只有一個下場——”
她微微一笑,傾身向前,輕啟唇瓣,用只有她和周總管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當誅?!?
周總管面色鐵青,猛的站起身。用只有她和周總管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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