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他剛才說，這帕子是陸子謙轉(zhuǎn)交給他的，難道當(dāng)年竟被陸子謙給揀去？

她緊緊盯著那帕子，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少頃，驚怒交加道：“陸子謙說這帕子是我贈予他的？“

平煜心中懊悔不已，不等她說完，忙強(qiáng)辯道：“陸子謙說的話我全當(dāng)放屁，我只是——”

傅蘭芽卻已經(jīng)想通了這當(dāng)中的種種，一瞬間，只覺羞惱至極，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平煜，逼問他道：“那你今晚要問我什么？”

聯(lián)想到今晚平煜的態(tài)度，越發(fā)確定，立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心寒道：“莫非平大人已經(jīng)認(rèn)定我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打算連夜拷問我？”

平煜見她眼圈紅了起來，心中一痛，頃刻間，眸中閃過一絲狼狽，咬牙道：“你胡說什么，我根本未懷疑過——”

傅蘭芽卻已經(jīng)舉起那帕子，冷笑道：“既未懷疑過，為何不索性將這帕子丟了，還要將這帕子藏在懷里？”

不等平煜答話，重新瞥向那帕子上的詩句，一字一句道：“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fù)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怒極反笑道：“是了，想來平大人是見這帕子上的詩有失端莊，覺得心里不舒服，懷疑這詩句是我寫給陸姓小人的……可是平大人不知道，我父親自小將我當(dāng)作男兒教養(yǎng)，五歲時便令我跟哥哥一道啟蒙讀書，十年下來，六藝、諸子、兵書、數(shù)術(shù)、乃至詩賦，統(tǒng)統(tǒng)有所涉獵，其中不乏不甚端莊的詩詞，當(dāng)時我在閨中時，不知謄寫了多少佳妙的詩句，帕子上的這首，又算得什么？”

她語氣越來越重，說到最后，逼近他幾步，冷笑道：“另外，不妨告訴平大人，種種學(xué)問中，我唯獨《女訓(xùn)》《女誡》未讀過，否則早在平大人第一回搜我的身時，我就該羞得一根繩子吊死了！”

話未說完，當(dāng)日之事涌上心頭，她委屈又憤怒，直想掉淚，不想讓平煜看見自己失態(tài)，迅速撇過頭，往一旁走去。

平煜見她落淚，一時間懊喪得無以復(fù)加，伸臂攔住她的去路，目光晦澀地望著她道：“當(dāng)日之事，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錯，我任你打任你罰，只要你能出氣就好。陸子謙的事，我也并非存心惹你傷心，只怪我妒意沖昏了頭腦，可是——”

他頓了頓，艱難地開口道：“我對你的心意，你早已清楚，事到如今，我只想問個明白，你對我到底——”

傅蘭芽聽得他聲音啞暗，心頭微震，淚眼婆娑看向他。

她甚少在人前流淚，可是在他面前，卻屢屢情緒失控。

進(jìn)京路上，不知橫生了多少波折，若不是他一路相護(hù)，她焉能像現(xiàn)在這般毫發(fā)無損，說不定……早已落入王令等人的手中。

不知何時起，她對他除了信賴之外，更有了一份牽掛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慕。

她原以為，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之后，彼此的心意早已再明白不過，根本無需多說，。

聽了這話，錯愕之余，又添一份委屈，眼淚直如斷線珠子一般，止也止不住，怒目望著他，哽聲道：“我以為我跟你在一起是為了什么？難道在你心中，我便這般的不知廉恥不擇手段？”

猶如一道光閃過夜空，他心底每一個角落都被照亮。

他望著她，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個耳光，面色青一陣紅一陣，說不出的狼狽，見她要走，自知理虧，再顧不得什么了，一把將她攬到懷中，急聲道：“對不住。”

然而不等他將她摟緊，她便在他懷中拼命掙扎起來。

她的氣息又重又急，動作前所未有的激烈，顯見得除了難過之外，還出奇的憤怒。

他沉默地任她推打，心中說不出的懊悔，想當(dāng)初遇她之時，哪怕碰上再兇險的情況，她也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失態(tài)，可見因著他方才的質(zhì)疑，她傷心到了什么地步。怪只怪他太過患得患失，才會無事生非，無端懷疑她對他的真心。

局面從未如此無法掌控，她一路上積聚的情緒因著這一遭全數(shù)爆發(fā)出來，他面色黯淡，咬牙僵立在原地，心里火燒般的灼痛，一不發(fā)任她宣泄。

許是力氣有限，她掙了一晌，忽然停了下來。

平煜只當(dāng)她態(tài)度有了轉(zhuǎn)機(jī)，心中大喜，忙低下頭，捧著她的臉，啞聲道：“我錯了”。

她沉默如前，喘著氣，瞬也不瞬地瞪著他，一雙如墨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烈焰，直燃到他心底。

他跟她對視片刻，一顆心似乎被這目光燒出個巨大的窟窿，頃刻間空蕩得厲害。

在望了她一晌后，想起她素來果決，在原有的自責(zé)愧悔外，驟然又多出一份后怕，惟恐她就此冷了心腸，再不肯理會他。

思及此，他前所未有地惶然起來，腦中思緒仿佛凍住了一般，除了沉默替她拭淚，竟再也想不出旁的安撫她的法子。

她眼中的淚怎么也拭不盡似的，不斷沿著腮邊落下，滴到他指上，燙得他心都絞成一團(tuán)。

可越拭，她的淚流得越急。

而她眸中的惱怒和排斥分明未有半分消退。

在他的手指不慎碰到她嘴唇時，她忽然眸光一熾，猝不及防的，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鉆心的銳痛剎那間沿著手指直達(dá)心脈，痛得他眉頭一皺。

但很快，在他意識到發(fā)生了何事后，他驀然啞了似的，毫無閃躲的打算，定定地望著她，任她咬。

指節(jié)的痛越發(fā)越清晰劇烈，她仿佛總算為憤怒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恨不得傾盡全力。

除了皮肉的疼痛外，他甚至可以聽到從她牙縫中傳來的咬嚙骨節(jié)的聲響。

可是……倘若這樣能讓她消氣，就算被咬斷又如何。

“對不住。”他再次重復(fù)，語氣苦澀，“我不該懷疑你，可是我想要的，不過是你一句真心話而已?！?

她怔了下，牙上的力度隨之一松，可緊接著，咬得越發(fā)用力，他認(rèn)命地閉上眼睛，就在他以為她真會將他手指咬成兩截時，她卻猛的松開了口。

出乎意料的，他指上竟只略有紫脹，微微破了點皮，可見她架勢雖做得足，到底未能狠下心來咬他。

隨即她喘著氣瞪向他道：“平大人，在你心里，我本是個全無心肝之人，你又何必多次一舉來確認(rèn)我的心意？”

他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的東西壓住，無聲地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到了這般田地，兩個人話已說盡。

她跟他一樣，至真至性，既已付出一片真心，便容不得半點懷疑。

屋子里除了她低低的喘息聲，再聽不到半點動靜，寂靜憋悶得讓人心涼。

良久，一種害怕失去的恐慌感攫住了他的心，他喉結(jié)動了動，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望跟她親近。

走投無路之下，他只得再次將她緊緊摟在懷里，唐突而魯莽的低頭去尋她的唇。

可他剛一碰到她的唇瓣，一陣痛楚傳來，比起剛才咬他手指時，這力度還來得決絕萬分。

他滿腔綺念瞬間澆熄，忙松開她，退開兩步，狼狽地伸指往唇上探去，所幸的是，這次不知是松手得及時，還是她太過急怒失了準(zhǔn)頭，未能一口咬破。

傅蘭芽大喘著望著他，心中恨得不行，只覺他太可惡，咬了這一口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恨不得再咬幾口方能解氣。

平煜自知理虧，無端懷疑她在先，唐突她在后，再無臉面對她，望了她一會，轉(zhuǎn)過頭便往外走。

傅蘭芽滯了一瞬，望著他的背影，越發(fā)憋悶。

幾乎沒有猶豫，在他轉(zhuǎn)身離去之后，她也轉(zhuǎn)頭朝榻前走去。

她面上決絕，眼淚也已凝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難過得仿佛被死死絞住一般，每呼吸一下，胸口便是一陣鈍痛，可是這一路上，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傷痛往肚子里流，天大的煎熬，等痛過這一陣，也就好了。

她木著臉走到榻前，誰知平煜剛走兩步，又猛的停步，在原地立了一會，驀地轉(zhuǎn)過身，大步走到她跟前，不顧她的掙扎，固住她的臉頰，低頭看著她，啞聲道：“進(jìn)京之后，我會打點好一切，傅蘭芽，你可愿嫁我為妻？”

傅蘭芽錯愕得忘了掙扎，跟他怔怔地對視片刻，他眸光異常明亮，灼灼的，神情卻前所未有的慎重。

猝不及防的，她的眼淚奪眶而出，而且這一回，比方才來得更加洶涌。

平煜心中仿佛有重錘在猛擊，呼吸都變得有些小心翼翼，低頭望著她，鄭重的、一字一句重復(fù)道：“傅蘭芽，我傾慕你已久，不知你可愿意嫁我為妻？”

傅蘭芽喉頭驀地哽住，想要再次看清他的神情，磅礴的淚水卻迷糊了她的視線，怎么也無法看清。

然而他的毅然和堅定，通過他貼著自己臉頰的掌心的溫度，實實在在烙印到了她的心上。

怒意如潮水般退去，胸膛瞬間同時被酸甜苦辣所充盈，她泣不成聲地望著他，許久之后，才含含糊糊道：“大……混蛋?！?

他盯著她因著淚水沖刷而顯得越發(fā)澄凈的眸子，心中酸澀莫名，低嘆一聲，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唇。

吻上的一瞬間，他腦中一空，情不自禁閉上眼。

她的淚咸咸的，帶著幾分澀重的滋味，一如他此時的心。

漸漸的，他嘗到了她甜潤如蜜的味道，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她被這份熾熱纏綿所湮沒，身子情不自禁輕輕發(fā)顫，只暗恨一句：“這混蛋”。閉上眼，任睫毛上積蓄的晶瑩淚珠沿著腮邊滾滾而落。

他察覺到她的抗拒和掙扎有了軟化的跡象，身子仿佛騰的一下著了火，再也無法自持，越發(fā)得寸進(jìn)尺，撬開她的唇齒，繞住她的舌尖，恨不得索取她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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