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兩個女娃娃得知要出去賞花燈,樂不可支,不時拍著小手,咿咿呀呀唱著不成調(diào)的兒歌,偶爾還會在母親懷中站起來,掀簾興致勃勃往街上顧盼。
每逢花燈節(jié),城中百姓便會在河里放河燈,河燈順流而去,取“去病”之意。越放的早,得著的彩頭越好。
平家三兄妹雖然從無“去病”之需,傅蘭芽卻想讓幾個孩子看看金陵本地節(jié)日盛景。
瑩瑩和子悠都不算病弱,但因無赤云丹護體,難免有些小病小痛,謝婉一片慈母心腸,未能免俗,也想帶孩子來討個彩頭。
每逢花燈節(jié),金陵城百姓皆空巢而出,護城河邊尤為人滿為患。
因本地官員為了自己女眷方便,常會借用手中權(quán)利封河一個時辰,待官員們女眷放過河燈后,才會放百姓進來。
傅蘭芽和謝婉出來得不算早,到河邊時,護城河早已戒嚴,百姓們都被河岸邊豎起的長長帷幔隔在一丈之外,交頭接耳地說著話,嗡嗡聲不絕于耳。
傅蘭芽本想讓馬車停在一邊,待里頭官員女眷散去,再去河邊湊個熱鬧。
誰知車還未停穩(wěn),便有幾名官員得到消息,一溜小跑到了馬車前,躬身笑道:“不知都督夫人也來此處賞燈,險些唐突,眼下都已打點好,還請兩位夫人入內(nèi)?!?
傅蘭芽和謝婉對了個眼。
周圍的嘈雜聲瞬間安靜下來,百姓們紛紛將目光轉(zhuǎn)向這邊。傅蘭芽怕引人側(cè)目,不好再推拒,便戴著帷帽,攜著謝婉,領(lǐng)著乳娘下了馬車。
等放了花燈,早早離開此處便是。
一行人繞過高高豎起的護簾,果見河邊滿是珠環(huán)翠繞的婦人,不少小兒蹲在河邊玩著花燈,衣裳俱貴不可,一眼望去,怕是滿金陵城的達官貴人悉數(shù)聚于此處。
里面皆是女眷,剛才那名引路官員及陳爾升都得止步。
所幸,陪同傅蘭芽母子的一眾丫鬟中,平煜早在幾年前便安插了數(shù)名武藝高強的女暗衛(wèi),應(yīng)變能力百里挑一,陳爾升低聲做了安排,便守在簾幔外。
剛走了幾步,阿滿阿意按耐不住,興奮地拔步就往聚滿了男娃娃的一處跑去。
子悠連忙跟上。
幾個乳娘沒能攔住,虧得幾名女暗衛(wèi)反應(yīng)快,忙寸步不離護在一旁。
瑩瑩最文靜,手持一盞下人遞來的琉璃燈,乖巧地依在母親身邊。
讓傅蘭芽沒想到的是,阿圓也一反常態(tài),沒隨幾個哥哥湊熱鬧。
她正要欣慰女兒身上有了幾分溫婉的跡象,誰知一轉(zhuǎn)身的功夫,就見女兒高高興興地舉起一盞燈,吧噠吧噠往河邊走。
從揮動的手臂動作來看,女兒似乎要將手中的燈高高舉起,再甩到河中。
不等傅蘭芽吩咐,剩下兩名暗衛(wèi)便領(lǐng)著丫鬟們急追而上。
那處河畔相比別處算得安靜,河邊只有兩名六七歲的小姑娘,兩人都穿著胭脂色襦裙,衣著很是體面,不知是哪位府中的小姐,身邊圍著幾名仆婦。
還沒等阿圓跑到河邊,意想不到的情形發(fā)生了,兩名女娃娃中較高壯的那名回頭一望,忽然起身,疾步走到阿圓跟前,仗著身高優(yōu)勢,猛推阿圓一把,嘴里道:“這是我們放花燈的地方,不許你過來!”
傅蘭芽眉頭一皺。
謝婉驚訝地低呼道:“阿圓?!?
誰知阿圓身子不過往后微退了幾步,很快又釘在原處。
那個推人的小姑娘素來霸道,剛才已使出七八成力,哪知竟未推動這女娃娃,不由露出錯愕的神色,不過很快,她又再次出手,惡狠狠推向阿圓。
傅蘭芽和幾名暗衛(wèi)阻止不及,忙閉上眼,就聽一聲哎喲聲,有什么重物被甩了出去。
再一睜眼,就見那名小姑娘仰面八叉倒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何事,小嘴一撇,哇啦哇啦哭了起來。
傅蘭芽看著小姑娘,搖搖頭,何必呢,第一次已經(jīng)給了機會,非要一再欺上來。剛才她們之所以攔阻,無非是怕小姑娘摔得太慘,哪曾想這孩子這般不識趣,。
阿圓天生大力,可以單臂舉起子悠,發(fā)起橫來,豈是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所能抵擋,只不過以往為了低調(diào),她和平煜從不敢對外說起罷了。
另一個小姑娘似乎嚇壞了,怔怔地看了一會,也忘了扶起地上的姐姐,哭著往一旁跑去。
阿圓聳聳肩,很快便將此事拋諸九霄云外,邁開小胖腿,繼續(xù)往河邊走。
傅蘭芽卻對那兩名暗衛(wèi)使了個眼色,讓她們?nèi)ゴ蚵犨@兩名小姑娘什么來歷,環(huán)顧四周,見有不少目光瞥來,心中越發(fā)有了計較,又低聲囑咐幾句。
謝婉瞥見,暗暗點頭。
她這位小姑子,看著嬌婉,實則精明剛強,從不肯惹事,然而真遇到事,卻也斷無退避的道理。
果然,念頭一起,事主就來了。
路上突然疾行而來一行女眷,領(lǐng)頭那人是名妝扮考究的麗人,也戴著帷帽,面貌不可見,一手牽著那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身邊前呼后擁,派頭十足,
謝婉和傅蘭芽聽的聲音,同時轉(zhuǎn)過頭。
傅蘭芽靜靜看著那人走近,見這麗人身姿和步態(tài)再熟悉不過,暗訝,鄧文瑩?
當年右護法假扮鄧安宜之事,雖然被皇后和永安侯齊力下令死死捂住,卻因當時右護法落網(wǎng)之事,軍中耳目眾多,難免走漏了風聲,消息傳開,鄧文瑩的婚事徹底擱淺。
到了第二年,永安侯才左挑右揀選了門親事,將鄧文瑩遠嫁給金陵襄陽伯的小兒子。
此子雖是將門子弟,卻身體孱弱,性情唯唯諾諾,不喜拉弓射馬,反好遛鳥玩樂,整日游手好閑,不為襄陽伯所喜,滿金陵城但凡有些體面的人家,都不愿將女兒許給此子。
鄧文瑩成親后的生活,傅蘭芽無心打聽,但如今皇后失勢,宮中袁貴妃得寵,永安侯府一干男丁都因蛇毒之事不得啟用,勢力早已大不如前,鄧文瑩未必不受牽連。
思忖間,鄧文瑩已牽著那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到了跟前,不及細打量傅蘭芽,先將地上那名小姑娘拉了起來,見女兒哭得傷心,又急又氣,摟過女兒,抬頭朝傅蘭芽看來。
待認出傅蘭芽,鄧文瑩錯愕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原來是你?平……夫人?!?
說到“平”字,她舌頭咬了一下,似乎極不甘心將這稱呼宣之于口,一瞬間,目光驀地涌起濃濃不善,盛怒中還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勉強維持著貴女風度,她淡淡掃了傅蘭芽一眼,見傅蘭芽身姿纖秾合度,氣度如云,穿戴并不打眼,然而細究起來,傅蘭芽身上竟無一處不矜貴,想起曾聽起姐姐說過平煜自成親后,待傅蘭芽如珠如玉,她聽得心頭發(fā)木,尤其是平煜如今大權(quán)在握,偏又謹慎行、滑不溜手,皇上倚重之,更信賴之,此事世人皆知。
看看吧,平煜不過來金陵督軍一趟,滿城勛貴聞風而動,連她公爹都上趕著去巴結(jié)。
她越想心里越發(fā)別扭酸澀,這樣的好夫君好姻緣,她曾經(jīng)唾手可得,若不是陰差陽錯,怎會讓傅蘭芽趁虛而入。
人越是在逆境,越容易遷怒他人,這道理在鄧文瑩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笑了笑,客客氣氣道:“好端端的放著花燈呢,令嬡竟無端推搡我女兒,也不知傷了何處,倒叫我好生心疼,咱們都是做母親的,若平夫人今日不給個交代,怕是有負平夫人素來知書達理的名聲。”
一邊說,一邊想起幾年前,她因不甘心讓傅蘭芽順遂地嫁給平煜,曾在平煜和傅蘭芽訂親前夕,四處散播傅蘭芽婚前失貞的謠。
謠散播得極快,眼見傅蘭芽嫁入西平侯府后斷不會好過,她正稱意,不料沒過多久,便因平煜母親一番鏗鏘有力的維護之語,很快將謠鎮(zhèn)壓了下去。
更怪的是,半月后,她平白染了怪病,癸水一來便淅淅瀝瀝不止,好不容易調(diào)養(yǎng)好了,等嫁入襄陽伯府,卻幾年未有生育。
大女兒乃是她嫁來金陵一年后,丈夫的通房所生,自小便被抱養(yǎng)在她身邊,數(shù)年下來,倒也養(yǎng)出些情分。
調(diào)養(yǎng)兩年后,她又掙命般生下小女兒,原以為怪病已告痊愈,大夫卻告訴她,她往后再難有子嗣。
這消息對她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萬分絕望時,她因當初得病的時機太過湊巧,曾疑心身上的怪病與平煜有關(guān),細想之下,卻怎么也尋不到證據(jù),尤其在她心底深處,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平煜竟待她如此狠絕。
想到此,她望著傅蘭芽的目光越發(fā)變得咄咄逼人。
傅蘭芽見早料到會如此,笑了起來,既是鄧文瑩,她何需剛才費心做安排,如今已部署下去,倒也無需攔阻,就見周圍圍攏來幾名婦人,其中一名四十左右的紫裳貴婦尤為步履匆匆,一邊快步走來,一邊聽左右兩邊貴婦耳語,頻頻點頭。
到了跟前,那婦人先是狠狠瞪了鄧文瑩一眼,隨后滿臉歉色對傅蘭芽道:“平夫人,當真對不住,老身管教無方,孫女推令嬡在先,媳婦出不遜在后,說起來,都是老身的錯,返家后,老身定會嚴加管教,在此先誠心誠意向平夫人賠個不是,還望平夫人莫要怪罪?!?
鄧文瑩不可思議地看著婆母,面色青一陣白一陣,怒其不爭道:“母親——”卻換來程老夫人一個警告意味濃重的大白眼。
傅蘭芽對程老夫人回以半禮,和顏悅色道:“程老夫人重了。”
程老夫人見傅蘭芽笑容可掬,背上越發(fā)發(fā)涼,想起曾聽自家侯爺說起平都督也是這般笑面虎一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人,怎能惹得起,心里先把鄧文瑩痛罵了百八十遍,忙壓著鄧文瑩和孫女致歉。
鄧文瑩不情不愿道歉時,場面一度十分難看。
傅蘭芽卻坦坦然地受了。
末了,程老夫人帶著鄧文瑩母女灰頭土臉離去,傅蘭芽無心再在此處逗留,回頭往河畔一望,見阿滿不知何時攜著瑩瑩走到了河邊,兩個人慢吞吞蹲下身子,將手中的燈籠放入河中,河燈燈光搖搖曳曳,將孩子們小小的臉龐照亮。
跟謝婉出來后,傅蘭芽見天色尚早,想起金陵城中一座鳳棲樓點心不錯,便對嫂子道:“難得出來一回,何不盡興再走?!?
兩人一拍即合,相視一笑,帶著孩子們上了馬車,便往鳳棲樓而去。
路過最繁華的珠市時,她和謝婉正說著話,就聽一直望著窗外的阿圓道:“爹爹,爹爹?!?
傅蘭芽心中一動,扦簾往外一望,就見對面一座樂坊,匾牌上書著“于飛樓”,門口立著一個高挑男人,剛從馬上翻身下來。
身上穿著件銀白色織錦袍,腰間別著塊墨玉,雙眸如星,臉上帶著點笑意,正抬頭望著匾牌,身后擁著一眾男子。
稍后,他負手往樂坊內(nèi)走。
耳邊阿圓仍在興奮地喚著:“爹爹,爹爹。”
謝婉也狐疑地凝眉。
傅蘭芽目光從平煜背影上移開,落在那匾牌上,哪怕她初來金陵,也知于飛樓是出了名的銷金窟,里面的樂姬無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尤物。
又聽說前些時日,于飛樓不知從何處引來了十余名絕色少女,個個色藝雙絕,一度引得萬人空巷。
她再左右一顧,忽然在平煜身邊那群衣料耀眼的男子發(fā)現(xiàn)了兩個老熟人。
她目光一定,正沉吟間,忽覺兩道不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一抬頭,卻見一輛馬車一縱而過,窗簾落下的瞬間,她看見了鄧文瑩幸災(zāi)樂禍的臉。
顯然,鄧文瑩剛才也看見平煜進了于飛樓,臉上也不知是失落還是痛快,怪異得很。
她挑挑秀眉,氣定神閑放下窗簾,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之所以寫番外,并非懶癌已經(jīng)痊愈,而是因為榜單造成的巨大壓力,不完成字數(shù)……不完成字數(shù)就會進黑名單!(哭)剛聽到這消息時,作者大笑:黑就黑吧,鹿門歌都完結(jié)了,連載期間都關(guān)過兩次小黑屋,還怕完結(jié)后上黑名單?嘿嘿。然而我tooyoungtoonaive,人家告訴我,黑的是你的新文,不管你什么時候開新文,新文前五萬字都不得申榜。作者淚流滿面,不得不服,所以我又開始含淚寫番外了,還有一篇就大功告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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