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我看他每天都樂呵得很,應(yīng)該不錯,我就是擔(dān)心你?!?
好吧,這話又繞回來了。
宋嘉木陪著外婆聊了好一會兒,重點在于答應(yīng)外婆,單獨在外,一定好好照顧自己,以及,不要在外太久,夫妻關(guān)系要經(jīng)營才能感情越來越好。
宋嘉木一一應(yīng)著好,放下手機后,心情已經(jīng)平復(fù)了。
她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好好賺錢,快點讓鐘意窯運轉(zhuǎn)起來,也快點把小院建起來,到時候,還可以把外婆接來這里常住。
至于夫妻感情……
外婆不知道,她和謝嶼洲真的沒有什么可以經(jīng)營的。
她走出去的時候,豆飯和奔奔就在屏風(fēng)外站著,兩個人跟罰站一樣,站得筆直,看見她出來,臉上都露出擔(dān)憂的神情。
“我真的沒事?!彼芷届o,“豆飯,你這批瓷器這次交不出來,再燒一窯又得從踩泥開始,你離開店里這么久,沒事吧?”
“沒事?!倍癸埖溃白鳛橐粋€店來說,最沒有用的就是老板?!?
宋嘉木被他逗得一笑。
笑了就好了!
奔奔的臉上也露出笑容,“夫人,我也沒有什么用,我還在這里踩泥巴吧?!?
他畢竟是謝嶼洲的人……
但宋嘉木笑了笑,嘆道,“別叫我夫人,別扭得很,就叫嘉木吧?!?
“那……”奔奔叫不出口,直接把稱呼省略了。
“開工啦!”宋嘉木大喊一聲,重啟一窯,一如重啟這灰敗的心情。
仍然是從踩泥開始,忙碌一天后,還是在柚子樹下美美吃吃喝喝一頓,夜幕降臨,再煮一壺白茶,聊天喝茶,仿佛謝嶼洲今天不曾來過。
待夜露漸深,道一聲晚安,各自休息,期待著第二天繼續(xù)工作。
吟風(fēng)民宿。
夜。
謝嶼洲睡得并不好。
入睡時就有些困難,好不容易迷糊,就會開始做夢。
他索性開著燈睡,然而,并沒有什么改變。
他又進入了夢里。
“快!她在那里!打!打死她!”
女人被十幾個男孩圍著用石頭砸,她蜷縮在地上,披頭散發(fā),瑟瑟發(fā)抖。
那時候還很小的他,哭喊著“別打我媽媽,別打啊媽媽”,擠進男孩堆里,用小小的身體擋住媽媽。
“你們看,就他還要保護媽媽呢!”
“我們一人一腳能踩死他吧?”
“哈哈哈!”
那些人其實和他差不多高,但是,人很多很多,每個人手里都拿著石頭,還有的人拿著棒球棍。
他抱著媽媽,蹲在地上,看著對面施暴的他們,無助,害怕,孤獨。
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來幫他們,因為,真的從來沒有過……
每一次都是他和媽媽獨自面對這么多人的攻擊和毆打。
那是他童年最黑暗的時刻,永遠(yuǎn)和媽媽站在世界的對立面,被所有人討厭,被所有人用憎惡的眼神敵視。
他不懂,他和媽媽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要這么對他們?
“嶼洲,嶼洲你為什么要來,你快跑,快跑啊……”媽媽哭著喊。
他不會跑的。
他跑了媽媽怎么辦?
他知道他打不過這么多人,但是,只要他在媽媽身邊,媽媽至少就能少挨一點打。
“還想跑?”那些哈哈大笑,“你們跑不了的!上??!打死他們??!”
石頭、棍子,雨點一樣劈頭蓋臉落在他身上。
他死死抱住媽媽的頭,挨了那么多次打,小小的他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頭是最重要的部位,一定不能打到媽媽的頭。
可是,他自己的頭好痛啊……
棒球棍和石頭都打在他頭上,他痛得快要死掉了吧……
一定是快要死了……
不然,怎么那些人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媽媽的聲音也好像飄在空中一樣了呢?
混亂聲里,他聽見一個女孩的聲音飄進來,“住手!你們憑什么欺負(fù)人?我報警了!”
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聲音啊,遠(yuǎn)到根本聽不出來是誰……
他想看看女孩是什么樣子,然而,他頭上劇烈一痛,失去了知覺。
那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死了,可后來他醒了。
醒來的時候,他在醫(yī)院里,身邊是姨,還有芊芊……
原來,是芊芊救了他和媽媽。
那是他和媽媽在外面被人欺負(fù)時,唯一一次有人站出來幫他。
是他黑暗生命里,照進來的一束光。
他又夢到這一刻了。
他和媽媽被圍堵在小巷子里,棒球棍和石頭狠狠砸在他和媽媽身上,媽媽推著他,喊他快跑,他卻只是緊緊抱著媽媽,想替媽媽多挨點打。
他甚至在夢里有意識地等著那個聲音出現(xiàn):你們憑什么欺負(fù)人。
但今晚,這個聲音卻遲遲沒有到來。
他睡了醒,醒了睡,一直都在媽媽的哭喊聲里流淚,一直都在黑暗中掙扎,一直,都沒有等到他的光。
最后畫面一轉(zhuǎn),站在他對面拿著棒球棍和石頭的人,居然變成了宋嘉木、奔奔、和那個咖啡店老板。
他們狂笑著,用力朝著他扔石頭,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心口一陣劇痛,他問奔奔,“你也和他們一條戰(zhàn)線嗎?”
奔奔拿起棒球棍用力向他砸過來……
“哎,快點啊,我們要趕最早一班高鐵,再磨嘰趕不上了?。 ?
終于,樓道里響起住客說話的聲音,徹底把他從噩夢里拖了出來。
他瞪著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心里莫名仍然隱隱作痛。
小時候的他,每天都盼著自己快點長大,長大以后就有能力保護媽媽了。
現(xiàn)在,他長大了,也確實能保護媽媽了,可是,其實他始終仍然是孤獨的,為這個世界所不喜的,他為自己打造的盔甲越堅韌,他離這個世界就越遠(yuǎn)。
眼前閃過宋嘉木看著他時仇恨的眼神,還有豆飯和奔奔一左一右守護在她身邊的情形,心里酸意一涌。
果然,自始至終,他只有芊芊。
小時候如此,現(xiàn)在,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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