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兒的性子自來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換作別個為難,她便不再問了,可對面的人是徐小郎,她再沒什么不能說的,眼睛盯住他,問:“作甚不能說?!?
徐禮眼睛往后掃了掃,丫頭書僮都隔得遠遠的,他低了聲:“這個,姑娘家要等成了親,才知道?!笨∧橈w紅一片,轉過身子去:“暖閣里擺了點心,你這向可是愛吃金絲酥?”
蓉姐兒聽見成親才知道,面上似染了胭脂,她只知道成了親便不一樣,要生小娃娃的,怎么個不一樣卻不曉得,她跟秀娘睡到六歲大,知道成親要睡在一處,點點腦袋:“你夜里打不打呼嚕?”
徐禮啼笑皆非,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問出這樣話來,蓉姐兒見他不明白自顧自說起來:“我爹就打呼嚕,我睡著了,他呼一聲能把我打醒的。”
小時候蓉姐兒睡的似只小豬玀,推不醒拉不起,可只要王四郎呼嚕一打起來,她立時便醒了,徐禮聽見側了頭沖她笑:“你小時候同你爹娘睡一處?”
他可從來不曾跟母親睡在一個屋里,剛生下來有乳娘,再后來又是養(yǎng)娘婆子丫環(huán),一屋子人圍著他一個,等大些曉得撒嬌了,吳氏又給他做起規(guī)矩來,把身邊的養(yǎng)娘丫頭都調開來,只讓黎叔陪著他。
“我不知道我打不打呼嚕,等成了親,你便知道了?!毙於Y這話說完,蓉姐兒就愁起來,她還怕夜里睡不著覺呢。
一路走到暖閣邊,面著水八扇子玻璃窗子,里頭投了香案,擺了一大盆香椽,才掀開簾子就能聞見香,蓉姐兒伸手拿了一個:“我家院子里結了滿滿兩樹,我拿這個串簾子用?!?
香椽長老了也還是酸,根本不能入口,且喜它黃燦燦的,擺起來金亮亮一盆子,瞧著便喜人,蓉姐兒使了拿竹竿打下許多為,撿那些大小差不離的,開洞串在一處,學那里頭,閨房里設個香椽簾,當中還綴了水晶珠子。
她自家屋子里頭折騰完了,還給爹娘屋里也串出半幅來,秀娘原說她胡鬧,后頭才知道是把里頭的果實挖出來,塞進棉花,單只取個意頭,掛在屋里不必熏香,吸一口氣兒清爽的很,比那百合香沉香都好聞。
余下的那些就擺在香爐里頭烘,連茂哥兒看見姐姐屋里有,爹娘屋子里也有,噘著嘴兒不樂,蓉姐兒也給他串了半幅,大白還跳起來去撲那晃來晃去的香椽,爪子抱住一個,勾在上邊晃蕩,嘴巴咬住一個不肯放,上不去又下不來,喵喵直叫。
徐禮一面聽一面笑:“往后,在咱們屋里也掛一個?!币粡埾惆笇ψ鴥擅?,中間隔著幾個丫頭,蓉姐兒腦袋微微一顫,頭上戴的銀蝶兒晃了晃,低低應了一聲。
桌前擺了各色吃食,吳家雖急,待客的禮數(shù)卻不出錯,因著蓉姐兒上回送了一匣子肉松餅來,吳夫人贊過一回,廚下便仿著做了起來,還起個好聽的名頭,叫金絲餅。
徐禮原不愛吃點心零嘴的,往吳家來聽說這是蓉姐兒制出來的,也跟著用起來,廚房里也不嫌費功夫,掐了點兒做得了往上送。
蓉姐兒托一個在帕子上,她日日跟茂哥兒一樣用點心,早成習慣了,這兒沒用肚里有些空,這餅兒做得小巧,一口一個,難為還裹了這許多餡,她分兩口吃了,喝茶把點心渣子咽盡了才道:“拿鴿肉同酥油一處炒的更妙些,你甚時往學里去,我家去做了,送一匣子給你?!?
蓉姐兒再不似閨秀動嘴不動牙,她吃點心,便是真吃,碟子里每樣都嘗了些,一色蜜漬過的海棠果,一色栗子糕,還有一色山藥棗泥粉糕。
徐禮看她用的這樣香,也跟著每樣嘗了些,看她喜歡吃點心,還勸:“別多用了,夜里積了食?!碧m針才要勸,這話頭叫未來姑爺搶了去,垂了頭就笑,甘露立在身后給蓉姐兒添茶,姐兒才進學那會子,當著夫子還敢烤芋頭吃,哪里還怕這些。
這許多人立在屋里頭,還不如在外頭能挨在一處說說話,徐禮原想帶了她去看臘梅花,園角開了兩三株,香氣襲人,可看她臉蛋紅撲撲,怕她凍著,便是不挨著,對面看一看也是好的。
卻是蓉姐兒坐不住了,她立到窗邊,隔著玻璃道:“冬日里沒趣味兒的很,春天能踏青游春,夏天能放燈釣魚,秋天能打圍賞紅葉,冬天只能貓著看雪,還不如大白自在?!毙ξ溃骸按蟀椎鹆酥回堘套踊貋?,原叫它肉松餅的,換成金絲餅罷?!?
徐禮聽住了,大白是蓉姐兒養(yǎng)了許多年的貓兒,也算是半個媒人,他一向怕這只貓兒壽數(shù)到了蓉姐兒受不住,還預備著給她再淘換一只白色鴛鴦眼的小貓兒來,自小養(yǎng)起來,她也能少些傷心,不防大白帶了一只回來。
“那倒好,怕是它一只貓兒覺著寂寞了。”徐禮笑一笑:“冬日里不是還能打棋譜么?”他喜靜,可這些話自她嘴里說出來,卻向往的很,春天帶她去爬山踏青,夏天一道吃井水湃西瓜,秋天還能煮酒賞紅葉,光是想就妙得很。
看見蓉姐兒動動眉毛做半個鬼臉,又笑:“原來還同表兄一道在水閣里烤過獐子肉吃,那鐵叉這樣長,肉片的薄薄的,往碳上兩面翻轉著烤,油滴在碳上還能起火星子,若是烤得久些,焦脆焦脆的,配櫻桃酒最好不過?!?
蓉姐兒聽的直咽唾沫,眼睛先還亮著,又黯淡下來,嘆一聲道:“我娘不許我?!彼阌星翱疲诮菥透夷镁圃泔瀮喊褠偨銉旱难绢^吃醉了,跟悅姐兒兩個瞞了人吃了炸鵪鶉,還把細骨頭包起來偷偷扔掉,再不由著她折騰這個,怕那火星子燒著頭發(fā)眉毛,破了相。
她眼巴巴的看著徐禮,徐禮知道她的意思,勾了嘴角沖她笑著點頭,蓉姐兒立時高興了,心里倒有些盼著出嫁,樂滋滋的往外一看,外頭竟下起雪來了。
來的時候天還亮著,此時天又陰起來,零落落的掉起雪珠子,秀娘那頭說完了話,怕下了雪下密了道上不好走,早早告辭回去,吳夫人差了人來請,蓉姐兒起來披了斗蓬抱了手爐往正屋里走。
等徐小郎隔遠了,聽不見她說話了,她才道:“茶吃多了些,先更衣。”甘露差點兒笑出來,到底還是怕羞的。
吳夫人請了秀娘來,卻是叫她當媒人的,兩家結親,除開媒人婆,還得有個有身份的當保媒人,蓉姐兒同徐禮兩個是吳老爺當?shù)谋C饺?,這一回,她想請王四郎出面。
秀娘一口應下來:“這些子小事體差人來信便是,你這里這樣忙亂,還特特請一回作甚,難道跟我還外道起來。”
吳夫人對著別個俱說不出口,對著秀娘卻沒甚不能說的,算是親家,這又是家丑:“你且不知道,我實在沒了法子才應下,那傷口,這樣長這樣深,哪個當娘的瞧著不心疼,我都恨不得撲上去生生撕那人一口?!北葎澲謬@一口氣:“總要叫他過兩日舒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