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裝模作樣,坐起來一個個丫頭點著輪過來罵一回,卻就是不叫起,一屋子的人都不去揭穿她,順著她的話頭往下說,還要給徐禮蓉姐兒蹲個半禮:“三少爺三少奶奶莫要怪罪?!?
蔥蘭是徐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雖說比不得徐大夫人身邊的惠茹,但她卻是頭一個能在徐老太太面前伺候了這么久的人,要論細致聰明,甩了惠茹幾條街。
蓉姐兒知道嫁人都要經(jīng)過這一遭的,這會子還沒叫起,她也不開口,等徐禮客套過了,規(guī)規(guī)矩矩跟著站起來再行一回禮,把自個兒做的抹額送了上去。
徐老太太三個兒子兩個俱有出息的很,房里好東西多,便是徐大太太徐二太太兩個,丈夫送了東西回來也俱都撿到了好的往上送,若是叫婆母曉得私藏了好東西,怕是往后日子都不得安生。
她看這抹額做的細致,一排上頭嵌了七顆火彩品相一般模樣大的寶石,中間還有指甲蓋大的一顆金珠,兩邊滾了閃緞邊,綴著銀狐毛。
別個不提,光是金珍珠便已是難得,她接過來細看了,知道是蓉姐兒親手做的,滿意起來,抬手便叫丫頭上茶上點心。
假模假式的問別個都得了甚樣禮,問下來一個個都不及她,心里得意,倒覺著這個孫媳婦把她看在眼里,招招手叫她到身邊來,拉了她的手問了兩句,年紀多大了,平日里愛吃甚么。
蓉姐兒進門卻不是老太太首肯的,是三個兒媳婦當著她的面弄鬼,得生米做成了熟飯,才報到她面前來,徐老太爺?shù)脑捤荒懿宦?,可她心里憋了一口氣,忍到這時候發(fā)作起來。
前頭三個孫媳婦她都坐在正堂等著俸茶上來,到了禮哥兒這里,她便托病不去,有意難為他們,想的是出一口氣,可看見蓉姐兒乖巧巧的模樣,送上來的禮又精心又合意,想著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哪里能謀算這事,可惡的還是三個兒媳婦!
經(jīng)了這事兒也知道張氏不是一味軟弱的人,心里越發(fā)生氣,似跟刺兒扎在心里,老人家看著兒媳婦不滿意,便對孫媳婦好起來,蓉姐兒陪著吃了兩塊點心,心里一喜便把昨兒預備下來的禮都給忘了,伸手就叫蔥蘭把她年輕時候戴過的金冠兒尋出來。
“你模樣嫩,臉盤又生得圓潤潤,倒似我年輕的時候,戴這個一準兒好看?!崩咸徊[眼兒,蓉姐兒立時就擺手:“沒的拿幾枝花換老太太的金冠子呢?!?
徐老太太還知道她剪了花枝來,一看更高興了,塞進她手里硬要她收下,連屋里丫頭的聲氣兒都不一樣,徐禮笑一笑:“既是老太太賜的,也不能辭了,咱們謝過便是。”
徐老太太年紀大了,精神頭卻足,她有意給徐大夫人難堪,除開金冠還留他們用了一頓飯,消息報到前頭去,一桌等著蓉姐兒過來的用飯的人,俱都傻了眼。
今兒是新婦頭一天進門,連著徐大夫人徐二夫人的兒媳婦都立著捧住碗給婆母挾菜呢,張氏知道是老太太又發(fā)作了,只笑一笑:“想是禮哥兒媳婦得老太太喜歡,幫咱們盡孝也是該的?!?
徐大夫人也幫著圓場,拿話混了過去,可這頭一日,連著給了三房兩個沒臉,徐大夫人吃著飯,心里還回不過味來。
要說婆母不喜歡三房吧,她又留了禮哥兒吃飯,說她喜歡三房吧,敬茶卻又不來,她跟徐二夫人兩個換一回眼色,都知道徐老太太這是老毛病犯了。
她這個毛病就叫“憑她高興”,若是這些小事上頭不叫她鬧一鬧,擺出老太太的款兒來壓人,她還不定要折騰些什么出來。
人又老又糊涂,偏還精神好身子康健,這么個磨人星,還不知道甚個時候是解脫,心里這樣想一回,又趕緊念了一聲佛,老太太便是比如今還更折騰百倍,也萬萬死不得,死不起!
陪老太太吃飯卻不是好活計,她牙倒還硬,脾胃卻弱,東西看著能嚼,生涼的吃多了依舊要病,可越是如此,她就越要挑東西吃,什么時鮮什么金貴,她倒不計較,她挑的就是挑她不能吃的。
春暖了要吃米糕,秋涼了要吃螃蟹,也不管吃了積不積食,泄不泄肚子,總之要蒸了大螃蟹上來,還專叫丫頭給她挑蟹黃吃,剝了滿滿一蟹斗的腿肉,搭米酒吃。
這么個吃法誰都勸,可她怎么也不肯聽,徐府里頭花銷最大的一塊就是吃食,老太太小廚房里的廚子尤其難請,便是外頭的大師傅花多少錢都是不肯來的。
“喏,你瞧,十臍九團,正吃蟹,我這兒連螃蟹腿上的毛都瞧不見?!崩咸蜒垡晦抢骸耙粋€個都為官放外任去了,由著他們媳婦磨搓我?!?
這話要叫徐大夫人聽見了可不得當場跪下來請罪,還是當著兩個小輩說,徐禮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蓉姐兒卻拿了筷子眨眨眼兒,忽的就明白過來。
兩個小輩不開口,蔥蘭卻趕緊勸:“哪兒是不給老太太用,昨兒不是才吃了柿子,這兩個呀,不能一并用的,沒得把身子吃壞了,咱們幾個便個個都有九條命,也陪不起呢,等清兩日腸,再叫廚房蒸大螃蟹送上來?!?
眼見得她三兩句話就哄好了徐老太太,幾個丫頭都服服帖帖,老太太一時要水一時要茶,樣樣都離不得她,等用罷了飯,蔥蘭又勸著老太太往院子頭走一回。
徐禮帶著蓉姐兒趁勢告辭,一路往回走,他還一路寬慰,怕她頭一日當新婦,就叫人嚇著了:“老太太不沖我們發(fā)脾氣,你別往心里去?!?
蓉姐兒側頭看他一眼:“我曉得?!毙炖咸男乃荚偃菀状Ф攘?,她不喜歡誰就要給誰難堪,可她偏偏沒個準星,哪里是想下她們的臉,是跟兒媳婦們別苗頭呢。
她心里明白了自然不委屈,這一個早上,算是把徐家的人都認過一回,別個她俱不擔心,便只一樣等進了院子,到了屋里也不急著理嫁妝,扯了徐禮的袖子問他:“家里是不是沒放外任就要帶著媳婦一起的規(guī)矩?”
徐禮不意她頭一天就瞧明白了,也不再瞞著她,點頭道:“是不曾有過,我兩個哥哥俱都是成了婚才要外許,嫂子們便有了身子,自然不能跟到任上去?!?
蓉姐兒白了臉,低頭捂住肚皮,瞪大眼睛看著徐禮,他卻伸手摸摸她的臉:“咱們不怕,我定帶了你往任上去?!卑阉粋€放在徐家,他又怎么放心。
說著伸手刮刮她的鼻子,捏一捏圓鼻頭:“你不須擔心這個,只閉門少見人就是?!蹦沁吥囊粋€都不是好相于的,她初來乍道,哪里知道水深水淺,一不留神吃了虧,卻怎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