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三個月,往許盡歡的府上送一車燭火。
這筆買賣能做成的唯一條件是:這一車的燭火必須由東家賀湛英親自押送。
賀湛英想也沒想,便答應(yīng)了。
她心里有個私念,得當(dāng)面對那人說一聲多謝。
……
兩天后的一個大雪天,賀湛英帶著一車燭火去了許府。
伙計搬貨的時候,許府管事請她去花廳小坐,烤烤火,熱熱身子。
許府很大,花廳里的擺設(shè)比著賀府還要奢華許多。
烤火的碳是上好的銀絲碳,丫鬟捧來的茶是祁門紅茶,一口下去,唇齒留香。
她心里感嘆,做畫師可真有錢啊。
“許畫師在家嗎?”
“我家先生出府去了,夫人找他有事嗎?”
“無事,就是問問?!?
她心下并沒有悵然,三個月一次,總有機(jī)會見著面的。
一盞茶喝完,伙計已經(jīng)把貨卸好,她收好管事遞來的銀票,便起身告退。
走到角門,剛跨過門檻,卻見許盡歡摟著個艷麗女子,正醉醺醺地往臺階上走。
四目相對,他愣了好久才認(rèn)出她:“原來,是長平伯夫人啊,你怎么……”
你怎么憔悴成這樣?
你臉上的笑呢?
看,你活得不痛快吧。
賀湛英已經(jīng)不是十八歲,聽得出他戛然而止的下文。
她挺了挺后背,說出了那幾年一直梗在她心頭的那兩個字:“多謝?!?
說完,她沒去看他臉上的震驚,一步一步走下臺階,爬上馬車。
簾子剛落下,一只大手伸進(jìn)來,又將簾子掀起。
許盡歡扯著嘴角,意味深長道:“男人眼里是沒有喜歡不喜歡的,誰能滿足他的需求,他就和誰在一起?!?
賀湛英神色一滯,“你知道我的近況?”
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女人的現(xiàn)實總是擺在明面上,而男人的現(xiàn)實則是隱藏在心里,夫人,人和鬼分清了嗎?”
她強(qiáng)壓著心頭的震驚,“分清了,你是人。”
那三個月一車的燭火,是你知道了我的窘迫,才悄悄伸出的援手。
他痞痞一笑,長臂一縮,簾子又落下來,擋住了外頭風(fēng)雪,也擋住了那張酒色財氣都布滿的臉。
馬車啟動,她掀起簾子一角,發(fā)現(xiàn)這人長久地立于雪中,一動不動。
許盡歡,我又欠你一聲:多謝。
……
這一聲“多謝”,整整八年的時間,賀湛英都沒有機(jī)會說出口。
三個月一次的送貨,風(fēng)雨無阻。
她再也沒有遇見過許盡歡,倒是把許家的好茶壞茶,都喝了個遍。
但耳邊也不是沒有他的消息。
聽說他的畫越來越值錢。
聽說他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個個都為他要死要活。
聽說他的性子越來越狂妄,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一個畫師能在四九城狂妄,說明他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而與之相反的,是她賀湛英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不知不覺的就活成了別人嘴里的潑婦,神經(jīng)病。
每當(dāng)她覺得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就會把那幅畫拿出來,放在燈下看一看。
她看的不是畫,是從前的那個自己。
那樣的恣意鮮活,敢愛敢恨。
而如今,她長出一身硬骨,披上鎧甲,或許別人會覺得這骨頭太硬,太過無情。
但如果沒有它,她走不到今天。
但有時候,她看著看著,也會突然鼻子一酸。
再也回不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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