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儀打小起就沒輸過什么。
幼時在宮里與兩個侄兒斗蟋蟀,甭管三皇子四皇子花多少金子買回來的蟋蟀,都能被她隨手抓來的野元帥咬個半死。
后來長大一些,遭遇了杜素風的死,杜蘅蕪也開始與她斗法,但她是最受寵的公主,杜蘅蕪只是相府孫女,兩人比衣裳首飾,比排場,回回都是她得意。
所以眼下這不太順心的日子要與她作對,坤儀也是不打算服輸?shù)摹?
她未必就瞧上了林青蘇,但養(yǎng)這么個人在身邊,她看起來也就沒那么狼狽。
林青蘇才識過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在她跟前念詩也是賞心悅目,好比現(xiàn)下,微風徐徐,柳條拂堤,畫舫上絲竹悅耳,林青蘇就站在這盛夏最好的風光里,執(zhí)扇而笑。
“越羅衫袂迎春風,玉刻麒麟腰帶紅?!?
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念著這詞,別提多叫人心動,魚白和蘭苕站在旁邊都看紅了臉。林青蘇倒也未因自己好顏色而倨傲,只轉(zhuǎn)眸,癡癡地看著坐上的坤儀。
坤儀也覺得他動人,但眸色始終淡淡,映著這接天湖里的風光,像一盞清涼的琉璃燈:“你這樣的風流才子,不該被家里拖累?!?
微微一怔,林青蘇回神,朝她半跪下來。
坤儀往前傾了傾身子,涂著丹寇的纖手輕輕落在他的發(fā)冠上:“我已叫人知會過,翰林院會重審你的資質(zhì),不出意外,明年你便可再參與省試?!?
淺棕色的眼眸里冒出光來,林青蘇朝她行了一個大禮:“曾有道人與我算命,說我前半生坎坷,但必會遇見貴人,殿下想必就是他說的貴人了,青蘇多謝殿下?!?
他家里原是做官的,沒想到出了一只妖怪,導致全家都被連累,自己的科舉之路也就這么被斷送了,尚書省不允他再入春闈,才導致他流落四處,做人府上閑養(yǎng)的雅士。
來明珠臺之時他沒什么別的想法,想著不過就是換一處府邸將風雅賣酒錢,誰曾想,坤儀公主竟不把他當玩樂之物,不但給他名分,甚至還幫他重新參與科考。
林青蘇抬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座上女子雍容華貴,非他可折之花,但得她相助至此,若有朝一日他高中,必定會報答她。
坤儀看出了他的念頭,微微一笑,倒也覺他可愛:“再給你個機會,不用念些討好我的詩詞,你且念一念你喜歡的詞句?!?
林青蘇行禮再起身,撇了折扇,捏著畫舫旁邊的圍欄,眺望遠處那兩座高高的鎮(zhèn)妖塔,眼神深沉:“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頭望故鄉(xiāng)?!?
坤儀微哂,捏著絹扇給自己扇著風:“好兒郎,慎吶,那可是朝廷的棟梁,擎天的柱子?!?
說是這么說,她眼里分明卻是欣賞的。
眼下誰敢說上清司的不是?他們老宋家也是在他的仁念之下茍且的,誰能惹那一手遮天的上清司。
喏,她面前這個人就敢。
眼里笑意更甚,坤儀一掃郁色,親自盛了杯酒給他:“潤潤喉,往后這些話少說,保命要緊?!?
白蔥似的手捧著那古銅色的酒盞,根根纖細,好看得緊。
林青蘇抿唇,有些害羞地伸出雙手去接。
行得好好的畫舫突然被什么東西一撞,“嘭”地一聲巨響,坤儀沒坐穩(wěn),身子往前一傾,酒全數(shù)灑在了林青蘇的衣襟上。
“小心!”林青蘇倒沒顧別的,只連忙伸手將前頭桌子的邊緣護著,免得她撞上去疼了。
畫舫好一陣晃蕩才逐漸平穩(wěn)下來。
蘭苕站穩(wěn)了步子,臉色當即就沉了,扭頭斥涼艙外的宮人:“殿下還在舫上,你們也敢胡來?”
“姑姑息怒,這,這不怪我們啊。”幾個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旁側(cè),“他們先撞過來的?!?
蘭苕皺眉,順著他們指的方向一看。
是上清司的船。
這接天湖是宮里引水開鑿出的湖,湖面寬闊清涼,是夏日的好去處,但能在這上頭游賞的,只能是深受圣寵之人。
眼下除了坤儀,也就聶衍能隨意進宮。
低聲說了一句“晦氣”,蘭苕吩咐宮人:“離他們遠些。”
“是。”幾個人連忙轉(zhuǎn)舵。
涼艙與外頭只隔著幾個圍欄和帷帳,沒有別的遮擋,宮人的話坤儀自然也聽見了。她讓魚白打起簾子往旁邊看了一眼,正巧看見聶衍在與朱厭議事,兩人神色嚴肅,互不相讓,看起來是在說什么要事。
“罷了?!逼财沧?,坤儀看了一眼林青蘇襟上的酒水,略微皺眉:“后艙有備著的衣裳,你去換一換?!?
林青蘇看著旁邊船上的昱清伯爺,眼神若有所思:“不勞煩了,此處風大,一會兒也就干了,殿下還是先乘乘涼,吃些點心?!?
大白天出來遇見這么個人,哪里還有心情乘涼?坤儀是想靠岸回去了,但林青蘇不知為何反而來了興致,跪坐到她的貴妃榻旁邊來,伸手與她喂食。
這樣的舉動并不能讓坤儀高興,但也算享受,她想了想,低頭咬了他手里的點心。
林青蘇開懷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