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領(lǐng)著他們跟元韃子打仗，沒有我，他們早就被元韃子打死了！”

張希孟微微一笑，他看得很清楚了，到底，還是兵歸將有的那一套。張希孟沉吟良久，主動俯身，把丁普郎拉起來。

“坐，坐下！”

丁普郎老臉通紅，到底經(jīng)受不住，只能乖乖坐下。

張希孟想了想，這才道：“我記得當(dāng)初彭祖師宣揚彌勒佛下界，改換乾坤，光明大同……起來，我雖然和彭祖師出發(fā)點不一樣，但是都主張再造乾坤。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沒有聊過，但我相信，在我們倆看來，這個世道都壞了，需要徹徹底底重建……丁將軍，你以為呢？”

丁普郎愕然許久，張希孟提到了彭祖師，讓他一陣恍惚，“張，張相……當(dāng)初彭祖師也是這么的，他元廷昏庸無道，百姓民不聊生，豪強兼并土地，色目人欺凌黎民。百姓沒有活路，人人都盼著彌勒佛救他們！”

張希孟再度點頭，“丁將軍，我想問你，既然要重塑乾坤，那大光明世界，該是什么樣的？”

丁普郎努力思忖，然后才道：“自然是要吃飽穿暖，有田種，沒有天災(zāi)人禍，大家伙都過得平安快樂……我，我就是聽聞朱家軍有這樣的氣象，這才過來的。那個畜生欺凌女人，和禽獸無異，我要殺他，張相為什么阻攔？”

張希孟越發(fā)看明白丁普郎這個人，反而不那么生氣了，而是含笑道：“丁將軍，你了不少，那我問你，在一個新的世界里，人和人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能不能隨意打殺，能不能不經(jīng)任何調(diào)查，就草菅人命？”

“張相，我，他，他罪行累累，人所共見……”

張希孟又攔住他，“丁將軍，你或許還沒有理解，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我們核心的主張，叫做均分田畝。為什么要均分？因為我們認為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至少都有好好生活，吃飽穿暖的權(quán)利。所以我們要給每個人一塊土地，可以耕種，生產(chǎn)糧食，滿足自己和全家人的需要?！?

“我們還主張男人女人一視同仁，有些人一直覺得是異想天開，不切實際，找出了很多理由反對。但是今天發(fā)生這種情況，不正是證明了平等對待男女的重要性嗎？”

張希孟站起身，不只是面對丁普郎，而是盯著那些毆斗的兵卒，沉聲道：“我其實并不主張將我的倡議理解為男女都一樣，這不是簡單的男人和女人的問題。任何一個女子，她都有父親兄弟，也會有丈夫孩子，每個男人也有母親姐妹，妻子女兒?！?

“我主張給女人分田，主張讓女人讀書，鼓勵女人進入官場……其實是給你們的母親，妻子，女兒分田，讓她們能夠讀書，能夠挺直胸膛，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是保護一個個家庭，是保護每個人的親人。如果不能讓最親近的人，獲得安全富足，不能快樂活著，那又算什么再造乾坤？”

“所以在我看來，搶掠女人，養(yǎng)在營中，肆意取樂，這是最嚴重的罪行，必須嚴懲不貸！干出這種畜生行徑的東西，死不足惜！”

張希孟的話，傳到了每一個亂兵的耳朵里，有幾個人已經(jīng)羞慚地低下了頭。

是這個道理，他們也是一時管不住，竟然鑄成了大錯。

張希孟到這里，深吸口氣，隨即扭頭，對著丁普郎道：“丁將軍，有人犯下了罪行，自然要處置。但是人命關(guān)天，你以為身為主將，就可以肆意殺戮手下將士嗎？沒有任何調(diào)查，沒有接受所有人的檢驗，你殺就給殺了?！?

“我問你，你是讓士兵們畏懼你這個人，還是敬畏國法軍規(guī)，敬畏天理人心？”

丁普郎驟然一驚，剛剛還義憤填膺，此刻竟然緩緩低下了頭。

張希孟繼續(xù)追問：“更有甚者，你對部下肆意殺戮，把他們當(dāng)成奴仆，打罵隨心，視若草芥……丁將軍，你同那些蒙古貴胄，元廷的昏庸官吏，又有什么區(qū)別？試問這就是彭祖師所的光明大同嗎？”

“??！”

丁普郎眼神茫然，心頭仿佛被刀狠狠刺了一下，鮮血剎那流淌出來。

當(dāng)真如此嗎？

原來自己變得和元廷的狗官一樣了？

我，我這些年干了什么？

丁普郎瞳孔充血，竟然有再度發(fā)瘋的跡象，傅友德連忙道：“張相，丁將軍還跟我過，他就是對彭祖師所講深信不疑，眼見陳友諒不斷噬主，屠戮自己兄弟，知道他不能成事，又聽聞朱家軍與眾不同，他才愿意投靠……張相，丁將軍是有向善之心的。”

張希孟點頭，“這個自然，我知道不光是丁將軍，還有大多數(shù)的將士，都是懷著這樣的心思。但是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講清楚。丁將軍，你肆意欺凌下屬，你手上的將領(lǐng)就會看不起下面的千戶，百戶，下面的千戶，百戶，就會欺凌普通士卒，普通士卒又會搶掠百姓，層層壓榨，讓百姓成為所有苦難的承擔(dān)著?！?

“你曾經(jīng)問過我，為什么這邊的將領(lǐng)拿的俸祿并不是那么多……道理很簡單，有人拿得多了，自然就會有人拿得少。有人田連阡陌，就會有人沒有立錐之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士兵拿不到足夠的俸祿，沒法成家立業(yè)，就不免搶掠女人，放在軍營之中，以供普通士兵取樂……面對此情此景，丁將軍，你殺那些領(lǐng)頭的人，可有用處？可是解決根本之道？”

張希孟質(zhì)問丁普郎，再看此刻的丁普郎，已經(jīng)是汗流浹背，伏身不起。

“張相，是我糊涂，我該死！”丁普郎連連磕頭，汗如雨下。

張希孟深深吸口氣，“到這里，我給你們看的士兵待遇，我想你們應(yīng)該清楚了，我們不是要如何如何優(yōu)待士兵……歸根到底，只是一個在疆場廝殺的將士，需要這些東西，才能挺直胸膛，活得有體面。”

“鄭遇春，你現(xiàn)在就把我們的條例，當(dāng)眾宣讀，讓所有人都知道。”

鄭遇春連忙答應(yīng)，他跟幾個訓(xùn)導(dǎo)員一起，把朱家軍的條例告訴這些亂兵，當(dāng)他們講完之后，竟然再無一人站立，紛紛跪倒。

那些個窩藏婦人，胡作非為的士兵，嚎啕大哭，他們本可以成為朱家軍一員，拿到這些待遇的。

巨大的悔恨之下，他們紛紛磕頭作響，把腦門都磕破了。

“張相，殺了我們吧！我們都是畜生，不配活在這個世上！把我們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吧！”

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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