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康十二年,八月十五。
中秋。
作為古人最重要的三節(jié)之一,中秋節(jié)的地位不下于春節(jié)和端午。
往年,中秋之日也是賈家最熱鬧的節(jié)日。
高朋滿座,勝友如云。
往來皆富貴,談笑有鴻儒。
然而今年中秋,榮國府內(nèi)卻籠罩在一片愁容中。
因為,賈母自前日病倒后,便一直沒好過來。
賈母病了,林姑娘也病了,連住在梨香院做客的親戚薛姨媽,也一病不起……
這等情況下,賈家又如何能高樂得起?
而在聽說病因是由于賈家那位賈琮所作的一首詞引起的,盡管詞作流傳出去,引來了無數(shù)的贊揚,可在賈府,私下里還是有人在說,這位主兒命太硬!
克父、克母、克師,如今愈發(fā)連祖母和親戚都一并克了……
還由不得人不信,將一條條一件件列出來后,能反駁的人都少。
也就愈發(fā)坐實了賈琮命硬之說。
在這樣怪異的氛圍下,賈家又豈能安樂?
盡管,賈琮為了避嫌,已經(jīng)自困于墨竹院,極少露面了……
榮慶堂,高堂軟榻上。
賈母頭上敷著毛巾,半躺在錦靠上,面色泛黃憔悴,短短幾日的功夫,似老了好幾歲。
鴛鴦?chuàng)鷳n的跪坐一旁,不住的為賈母揉腿捶肩,油亮的麻花辮散在胸前,卻也顧不得了……
坐在軟榻上的寶玉,不時的拿眼瞄一眼,心里極想拿來把頑,嗅一嗅頭油的香氣,他能斷出是哪一種花兒香……
王夫人坐在一旁,默默念著佛經(jīng)祈福,不止為賈母,亦為她妹妹薛姨媽。
太醫(yī)名醫(yī)都請了來,卻只說此神思不屬,是為心病。
心病尚需心藥醫(yī),他們無能為力。
連郎中都無能為力,更何況她們?
勸說勸了幾百遭,可哪里管用……
只一閉眼,就會與先去的人照面。
或是“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或是“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惟有淚千行”……
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她們肝腸寸斷。
不敢閉目,又不愿睜開……
賈政坐在下面,唉聲嘆氣,亦是束手無策。
東府的賈珍和尤氏都來了,尤氏與李紈服侍著賈母,賈珍、賈璉、賈環(huán)等則陪著賈政。
賈珍問道:“二叔,是不是請一些法師來做法?”
所謂法師做法,就是請一些和尚道士設(shè)法壇道場念經(jīng)。
若是賈赦還能活動,多半也就這么干了。
可賈政素來不信這個,他擺手道:“之前亦有人出主意,或請端公送祟或請巫婆跳神或薦玉皇閣的張真人,種種喧騰不一,可到頭來并無用處?!?
偏這時,上頭賈母忽然開口道:“請個老尼來念念也好,把心里那孽障寫的勞什子玩意兒壓下去,許是就能安穩(wěn)了?!?
王夫人忙道:“那就請水月庵的凈虛老尼來?”
賈母哼了聲,道:“那老貨懂什么念經(jīng)?她饅頭倒是做的好……”
“噗嗤!”
一旁寶玉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見他老子眼睛瞬間瞪過來,唬的圓臉煞白,一聲不敢吭。
賈母都熬成這樣了,還是心疼她的命根子,斥道:“你瞪寶玉做什么?好好的孩子讓你們唬成這樣。我還在你就瞪他,我若死了,你還不扒了他的皮?”
聽她說的厲害,賈政忙起身賠笑道:“老太太誤會了,兒子只是看他當(dāng)著老太太的面還敢笑,全不顧老太太平日里待他的好……”
賈母虛弱的辯駁道:“胡說!他的笑也是為了哄我,你快去請人才是正經(jīng)的。你若心誠,就請個得道的回來,許還管用些?!?
賈政聞,不好再拿寶玉出氣,可又犯起難來,問王夫人道:“都中可有什么有名的尼庵?”
王夫人哪里知道這些?她素來里誦經(jīng),也只是誦份心安罷了……
她不知,李紈、尤氏等人更不知。
賈珍、賈璉、賈蓉自然也不知……
就要各自想法子使人去打聽,卻見一直站在下面的賈環(huán),不時勾頭看他。
見他那賊眉鼠眼不端重的模樣,賈政心里就起火,喝道:“該死的孽障,有什么話不能正經(jīng)說,做那副模樣給誰看?”
賈環(huán)唬的一跳,不過上頭一直低著頭的寶玉唬的更厲害,還以為賈政是在罵他,打了個哆嗦就要請罪。
好在賈環(huán)開了口:“回老爺?shù)脑?,兒子知道哪里有得道老尼?!?
此一出,賈政的鼻子差點沒氣歪。
一旁賈珍、賈璉等人則紛紛面色古怪,目帶笑意。
賈環(huán)見賈政氣的面色發(fā)白,嚇的噗通一聲跪地,巴巴解釋道:“老爺莫惱,不是兒子知道,是琮三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