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門西,文華殿。
大乾十日一朝,除月初于大明宮皇極殿內(nèi)大朝外,其余皆在文華殿內(nèi)小朝。
賈琮乘坐那架特制馬車,在四匹馬的牽引下,行至皇城順義門,步行而入。
至文華殿,待黃門入內(nèi)通秉,未幾,得詔宣入。
除卻一眾著仙鶴、錦雞、孔雀的朱紫大員外,就屬著鸂鶒補子的七品菜鳥官最多。
其他官員卻是少見,可見這等小朝會,并非是每個京官都會參加。
朱紫大員多面色平靜,氣度淵渟岳峙。
而七品菜鳥官,卻多義憤填膺,似恨不能用目光,將進入殿內(nèi)那白衣書生,千刀萬剮!
“吾皇萬歲。”
賈琮雖比那些鸂鶒補子的科道御史還年輕,可氣度卻似和那些著仙鶴補子的朱紫一般鎮(zhèn)定,按禮數(shù)覲見。
見他如此,龍椅上面色淡漠的崇康帝微微頷首,叫起道:“平身?!?
又道:“賈琮,科道御史彈劾你猖獗殘虐,視律法為兒戲,暴戾如禽獸,論罪當(dāng)誅,你怎么說?”
賈琮起身后,搖搖頭道:“臣依律而行,無話可說?!?
一年輕御史忍不住,站出列大聲呵斥道:“依律而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都未定罪,你依何處律法行事?”
又有一年輕御史出列,厲聲道:“南廂百姓皆當(dāng)年開國武卒血裔,汝亦為武勛出身,竟能下此辣手,二十八條性命,今年陛下親筆勾決的處斬人頭都沒這么多。殘暴至斯,你還敢不認(rèn)?”
又有一御史出列,眼含熱淚,聲音悲憫道:“南廂百姓何其無辜也?竟慘遭禽獸之手……”
又有一御史出列,似對生死仇寇般,怒聲道:“御史者,糾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fēng)紀(jì)之司也,何等清貴?汝一濁吏,怎敢枉拿巡城御史?汝欲反耶?”
……
半個時辰后,賈琮似成了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滿朝皆當(dāng)殺。
只這等氣勢,換個人來,也當(dāng)戰(zhàn)戰(zhàn)兢兢,汗如漿下。
賈琮卻還是一臉漠然,垂著眼簾紋絲不動。
這做派,讓不少人暗中側(cè)目……
“賈琮,你有何說法?你認(rèn)為,官之彈劾,對還是錯?”
崇康帝再度問道。
這一回,賈琮沒有再說什么無話可說,他躬身道:“陛下,官風(fēng)聞事,無對錯之分?!?
崇康帝眼中閃過一抹冷笑,道:“那你是準(zhǔn)備認(rèn)罪伏法了?”
賈琮搖頭道:“陛下,臣之意,是御史只管事,不論事情之對錯。聽到了,就說說?!?
崇康帝:“……”
連一直放空養(yǎng)神的幾個內(nèi)閣和軍機閣大佬,都被賈琮之震驚了。
這是不怕死呢,還是故意作死呢?
就連內(nèi)閣幾位一手遮天的新黨大佬,當(dāng)初都被一眾御史咬的恨不能一個個捏死了賬,偏又動不得。
那會兒他們在明面上也只能以笑臉相對,唯恐擔(dān)上權(quán)奸的罵名。
御史,本就是為了對付權(quán)臣的,尤其是權(quán)相!
當(dāng)然,前提是帝王要英明,不然只能是以卵擊石……
賈琮如今,多少也算得上一個小權(quán)臣了,他敢這般說話?
果不其然,科道官們沒有讓他們失望,一個個化身斗戰(zhàn)勝佛,朝著大放厥詞的小兒陣陣咆哮。
誅心之層出不窮!
到了這個份上,如果崇康帝點頭,賈琮頃刻間就會被打入天牢。
至于罪證……
呵呵,三板重尺下,什么證得不到?
哪怕得不到,“莫須有”三個字也足以讓人萬劫不復(fù)。
后世都是人大于法,更何況現(xiàn)在……
這本就是科道官的作用。
崇康帝只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也不阻止。
只是他不阻止,內(nèi)閣元輔寧則臣卻有些靜不下去了。
如今科道官,多是新黨門生。
眼看著他們往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里掉,他這個新黨魁首都有些心疼。
這些年輕人,多半就像賈琮說的那般,連怎么回事都沒鬧明白。
他們清貴歸清貴,但論實務(wù),明白的真沒幾個。
當(dāng)然,朝廷本就需要他們這股啥也不知道的沖勁。
等將傲骨培養(yǎng)齊全了,資歷也熬深了,再外放到外省去當(dāng)一任知府,成為新黨中堅。
這些門生來之不易,新黨本就缺人,更缺根紅苗正的自己人,寧則臣舍不得讓他們折在這里……
他不動聲色的與吳琦川使了個眼色。
吳琦川心中一嘆,雖恨不得加一把火,將賈琮真的滅掉,卻也明白此事是不可能的。
很簡單,不是因為賈琮手里有什么了不得的證據(jù),能證明南廂那些人死有余辜。
而是因為他簡在帝心……
吳琦川出列,先與崇康帝躬身一禮后,折身對官們道:“既然是讓賈指揮使來此自辯,汝等總要給人說話的機會罷?再者,爾等身為御史,豈能在御前失儀,肆意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