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來了?！?

慈寧宮壽萱殿內(nèi)，武王不復(fù)含元殿上的從容風(fēng)采，有些氣弱的倚在一張鋪墊了紋龍錦褥的金絲楠木大椅內(nèi)。

不過看著賈琮的目光，依舊溫潤滿意和贊許。

看起來，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前朝發(fā)生的事。

武王手往高臺鳳榻上指了指，微笑道：“先見過太后罷。”

高臺鳳榻上，太后看著賈琮清淡的面容，心里忍不住咯噔了聲。

她極擔(dān)心，賈琮記恨當(dāng)年事……

若是放在從前，天家多子多孫，眾皇子還要奪嫡爭大位，那她這個太后一比金玉還要貴重。

可現(xiàn)在，天家只剩這一根獨(dú)苗苗，別無選擇。

且這根獨(dú)苗苗還在外失散多年，如今回歸天家，他們這些大人哄他歸心都來不及，絕不可能談什么下馬威。

所以如果這孩子果真記恨她，老太后怕也只能在冰冷中默默離開這世間……

不止太后，連葉清還有武王，都頗為留意賈琮的神色。

他們也不愿見到，賈琮心中帶著恨意認(rèn)祖歸宗……

不過還好，賈琮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隱忍的恨意，雖沒什么痛哭流涕懊惱不曾早日盡孝膝下的親近，只面色淡然，卻也不見什么波瀾仇恨，賈琮依禮參拜道：“孫臣劉元，拜見太后，請?zhí)蟀?。?

武王面上浮起一抹微笑，看向鳳榻上的太后。

就見太后抹著淚，連聲叫起道：“好好，安，安！好孩子，快起來罷，這些年委屈你了，都是哀家的不是……”

“母后?！?

武王垂著眼簾，喚了聲，道：“過去這么多年了，不要再說這些了，咳，咳咳……”

太后見武王面色不好，忙道：“快請?zhí)t(yī)，快請?zhí)t(yī)來看看！”

賈琮起身后，先看了眼乖乖巧巧靜靜坐在葉清身邊悄悄看著他的黛玉，微微頷首，用溫和的目光示意她安心后，走到武王身邊，拿起他的手腕診脈了片刻，旁人見他如此動作，武王什么話也沒說任他施為，便都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盞茶功夫后，只見賈琮面色越來越凝重，眾人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武王倒是從容些。

直到賈琮伸手，在他額前貼了貼，又將他眼瞼搬下觀察了下后，武王也有些忍不住了……

還好，賈琮沒有再過分。

只見他從懷兜里取出一巴掌長短的錦盒，打開后，露出一套家伙什來。

見到這套家伙什兒，最先激動起來的卻是葉清，她一下站起來，大聲道：“清臣，你還有這種神藥？！”

賈琮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沒有搭理，自顧收拾著器具。

見此，慈寧宮一眾昭容、彩嬪們無不面面相覷，悄悄倒吸了口涼氣。

在慈寧宮這地兒，往日里別說宗室命婦、公主、郡主，就是皇后、皇妃、皇子甚至尋常太妃們，都要給葉清三分薄面。

她說的話，何曾被人如此視若罔聞過？

她們又悄悄的看向鳳榻上的太后，卻見太后也只癟了癟嘴，到底沒說什么……

眾人不由心中暗凜，如今看來，這位太子的地位比大家想象中的更金貴啊……

葉清絲毫不覺尷尬，自己走到賈琮跟前，明媚的眼睛愈發(fā)明亮，大喜道：“原我就想再問你討要兩支神藥，可九叔卻不許。說你常年在外奔波，難免有生病之時，這等藥想來你也不多，不準(zhǔn)我多要。早知道你還有，我說什么也要強(qiáng)要幾回?！?

賈琮瞥了她一眼，哼了聲，又看向武王，見他淡淡卻慈愛的目光，面色微微一滯，他還是不大習(xí)慣突然多一個爹……

不過還是道：“父皇舊傷化膿，遷延不愈，引起了不少并發(fā)癥。發(fā)熱只是其一，還有其他的……

兒臣先為您消炎退燒，至于其他病癥，在一一想辦法。還要再去請些杏林圣手，為父皇固本培元，這一道，兒臣并不精通?！?

武王含笑應(yīng)下后，賈琮對葉清道：“派人去延平門內(nèi)待賢坊第四家，尋一個叫邱三的，問問他我去年讓他做的東西做好了沒有？做好了就立刻取來。”

葉清忙安排人前往，回過頭又道：“清臣，太醫(yī)說九叔血?dú)獠蛔?，可開了好些補(bǔ)血?dú)獾乃幰膊豁斢谩Ｄ阍趺凑f？”

賈琮道：“父皇病入骨髓，太醫(yī)們開的補(bǔ)血?dú)獾乃?，終究是為了促進(jìn)骨髓造血?？筛富实墓撬枰呀?jīng)失去了大部分造血能為……”

盡管有些名詞聽不懂，卻不妨礙眾人聽明白賈琮下之意。

太后急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賈琮看了她一眼，道：“既然自身不能造血，還可以輸血?！?

太后聞一怔，其她人也一臉懵然，葉清則皺起眉頭看賈琮道：“怎么聽起來像是邪法……”

賈琮沒再理會，他已經(jīng)收拾好手中的器具，同葉清道：“設(shè)個帷帳，將我和父皇圍起來，我要用藥了?！?

之前在武王府曾有過經(jīng)驗，葉清沒有耽擱，立刻招來昭容、彩嬪取帷帳來，將武王、賈琮二人圍了起來。

賈琮半跪在地上，為武王解衣，然后將調(diào)好的青霉素注射下去。

等注射罷，又親自替他收拾好衣襟。

看他這般做，頂天立地曾殺出尸山血海的武王，眼睛漸漸濕潤，竟緩緩流下兩滴淚來。

這一幕，他在夢中都未曾夢見過……

賈琮有感，抬頭看了眼，面色頓了頓，輕聲道：“父皇放心，不會有事的?！?

或許不能根治，但只要能用藥把炎癥控制住，再定時輸血，總能多出一年甚至更久些的壽命……

武王伸出消瘦修長的手，本想撫撫賈琮的額頭，不過見他有避開的趨向，啞然一笑后，就拍了拍他的肩頭，溫聲道：“你怎會這些？”

賈琮道：“自幼所學(xué)?！?

武王聞，眼睛微微瞇起，他想起賈琮曾在賈家遍體鱗傷，多半是自那時學(xué)起，便問道：“賈家那邊，你準(zhǔn)備如何處置？”

賈琮搖搖頭道：“賈赦、刑氏之流，早已被兒臣設(shè)計處死。至于榮國太夫人史氏……兒臣雖不喜她，但也談不上什么恨意，一個糊涂老太太罷。和她計較，并不值當(dāng)。而賈政則需要加恩……不過這些等國喪之后再說罷?！?

武王聞點(diǎn)點(diǎn)頭，道：“如此也好，雖許多事查不大明了了，但朕推測，賈代善應(yīng)該是你四伯的人。只是，他亦有私心。擔(dān)心朕回來后清算，為防萬一，才將你和他那花魁生的孫子互換了身份。如此，縱然朕回京后查出了什么，他也能將功補(bǔ)過?？上М?dāng)年我并未疑心你未死，錯過了機(jī)會……但無論如何，他能救你性命，朕都不愿再怪罪于他。再者如今朝堂上百官也都在盯著你，若是連撫育之恩都不顧，下手處置了賈家，怕會讓百官心存芥蒂。太子有大帝之姿，亦當(dāng)有大帝之胸懷?！?

賈琮點(diǎn)點(diǎn)頭，道：“兒臣明白?！?

武王又看著他輕聲問道：“小九兒這邊，你準(zhǔn)備怎么做？”

賈琮想了想道：“如果她愿意，可為太子妃?！?

武王聞，眉頭微微皺起，重復(fù)了遍道：“元壽，如果她愿意？”似不解其意。

賈琮道：“父皇，清兒姐姐非尋常女孩子，她心懷遠(yuǎn)大，不愿圈在一座皇城中當(dāng)金絲雀終老。她助我父子良多，兒臣不愿讓她過的不自在。既然太后當(dāng)年給了她選擇自己人生方式的權(quán)力，兒臣也愿意尊重她的意愿，不強(qiáng)迫她?！?

武王面色漸漸泛起一抹古怪，看了賈琮片刻后，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果然比朕更適合皇位。”

若賈琮強(qiáng)要葉清為太子妃，也是很容易做到的事，而且各方面看起來都極合適。

偏賈琮用“為你好”的借口，來絕了此路……

聽武王這般說，賈琮奇道：“父皇，您是在說兒臣皮厚心黑么？”

“嗤，哈哈哈！”

看賈琮一本正經(jīng)的問這話，武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神情愉悅。

賈琮看得出，其實武王也不愿見葉清入主后宮。

葉清實在太強(qiáng)了，極似歷史上某位稱尊的女人……

讓武王都心存忌憚，可見一斑。

而賈琮沒有像高宗迷戀武媚那樣，還能保持清醒，這讓武王極為高興。

倒不是他們父子二人以為葉清心懷叵測，只是他父子二人在時還好，若有一日賈琮萬一出了意外，他父子二人先后離去，到那時，葉清想做武媚，簡直易如反掌！

而皇權(quán)的更迭，卻不知要死多少人，其中大部分，都會是賈琮的骨肉子孫……

這是武王絕不愿看到的事，也是賈琮盡力避免發(fā)生的事。

天子，都是多疑的……

但賈琮也的確認(rèn)為，葉清不會樂于被圈在一座皇城內(nèi)，為他生孩子爭寵度日。

她便如九天神凰一般，如此驕傲，若強(qiáng)行將她關(guān)在牢籠中，怕只會早早的凋零，或生生逼成武則天！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武王這開懷一笑，卻讓外面緊張等候的太后等人紛紛一腦門問號……

這爺倆兒在里面做甚呢？

還好，隨即帷帳內(nèi)傳來賈琮的聲音，讓宮人將帷帳撤下。

太后、葉清、黛玉等人就見賈琮攙扶著面色好看了許多的武王走出來，太后“哎喲”了聲，喜道：“果真是神藥！”

賈琮搖頭道：“哪里是什么神藥，也只對父皇這等受外傷引起的病癥和尋常發(fā)熱等病痛有用?！?

這可不能讓黛玉誤會了去，她老子還躺在病榻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