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獵靠坐在馬車?yán)?,看著張湯那種如釋重負(fù)的表情心里有些感慨。
作為第一代廷尉府都廷尉,其實張湯從來都沒有認(rèn)可過都廷尉的身份,甚至從來都沒有認(rèn)可過廷尉府。
這種話說出去可能沒有人相信,就算是說一百次說一萬次,就算是揪著別人的耳朵說,也不會有人相信。
那可是張湯,那可是廷尉府的鬼見愁!
他不認(rèn)可自己副都廷尉身份?他不認(rèn)可廷尉府?
是的,他不認(rèn)可。
張湯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是副都廷尉,只要他還在廷尉府一天廷尉府也就不是廷尉府。
在張湯心中只認(rèn)可一個身份。
他是當(dāng)初最早最老的那批廷尉軍。
廷尉進是高皇后一手創(chuàng)建,在那個紛雜混亂的時代,在那些刀山火海的歲月,廷尉軍從組建開始就始終只有一個使命。
一切為了陛下。
也許以后的廷尉府會是一個純粹的秉公執(zhí)法的衙門。
但張湯不是,只要他活著他就不是這樣的人。
曹獵很敬佩張湯這樣的人,因為張湯是一個極致的人。
一個極致了幾十年,那顆心也始終沒有變過的人。
要成為張湯這樣的人不容易,曹獵走遍大江南北都沒有見過第二個張湯。
張湯出身草根,還是草根之中最卑賤的那種。
他是個被收留的店小二,沒有掌柜的可憐他,他說不定早早就死于亂世之中。
不過是那從來都不會被人在意的亂世枯骨之一,在茫茫歷史之中連一尺黃土的分量都沒有。
陛下看重他,所以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報答陛下。
他知道自己沒有什么大本事,沒讀過書,沒練過武,和陛下身邊的其他兄弟們相比,他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后來高皇后把廷尉軍交給張湯,張湯就知道自己要面對什么。
他不允許自己在忠于陛下忠于高皇后的路上有任何絆腳石。
他選擇自己服藥絕后。
他不想娶妻,因為妻子會成為他的軟肋,他不想生子,因為孩子會成為他的破綻。
他只想把自己這一生所有時間所有精力所有一切都用于報答陛下。
曹獵自認(rèn)為自己永遠都達不到張湯那個境界。
所以當(dāng)有人在私底下議論張湯不過是小人得志的時候,議論張湯只是陛下一條老狗的時候。
曹獵連爭論都不會爭論,他只是遠離能說出這些話的人。
和這些人爭論根本沒有意義。
曹獵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他此生最敬佩的人是陛下,其次便是張湯。
如果要在他心中有一個能值得他尊敬的人排名,唐匹敵都不如張湯排的位置高。
“你一直都在等這一天?”
曹獵像是在問張湯,又像是在自自語。
張湯靠在馬車窗邊回答:“我不是一直在等某一天,我是時刻準(zhǔn)備著。”
時刻準(zhǔn)備著。
這五個字,又給了曹獵巨大的震撼。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了解張湯了,可當(dāng)張湯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他明白過來,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個被人叫了半輩子鬼叫愁也叫了半輩子老狗的人。
時刻準(zhǔn)備著。
張湯不僅僅是時刻準(zhǔn)備在為陛下做任何事,也時刻準(zhǔn)備著為陛下赴死。
似乎是看出來曹獵的想法,張湯笑道:“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會讓我覺得自己有點高尚?!?
他說:“我從來都不高尚,高尚的人心中是有正邪善惡之分的,我沒有,我這樣的人永遠都不可能高尚。”
“如果有一天后世會稱贊我這樣的人,那也一定不是稱贊我這樣的人,而是稱贊......”
他停頓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說出兩個字:“忠義?!?
是的,他是小心翼翼說出這兩個字的。
因為他覺得,由他說出這兩個字不太妥當(dāng),那樣會不會讓別人以為他是在自夸,又或者會不會讓別人以為,他玷污了忠義這兩個字。
其實張湯骨子里是自卑的。
曹獵感覺到了。
一個連忠義二字說出口的時候都小心翼翼成那個樣子的人,骨子里怎么可能不是自卑的?
可張湯的自卑是什么?
他自卑的只是到現(xiàn)在為止,他依然覺得自己遠遠不如陛下的其他兄弟。
“高尚?”
曹獵笑了。
他說:“高尚這個詞可真是高尚啊......可這世上多少高尚的人不如你。”
他看了看張湯:“你這樣的人如果跟錯了人就是酷吏,是惡犬,是災(zāi)星,可你跟對了人,所以在你自認(rèn)不高尚的時候,你何嘗不是大寧百姓的福星?”
張湯愣住了。
這幾十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大寧百姓的福星。
“別人喊你老狗?!?
曹獵拍了拍張湯的肩膀:“是因為他們永遠都不理解,狗從來都不該是罵人的話,因為狗和狗是不一樣的?!?
“被人罵的狗是養(yǎng)不熟的那種狗,這種是極少數(shù),可人們總會記得極少數(shù),而忘了狗代表的一直都是忠誠。”
“你知道為什么有些人再罵人的時候總是會說你這條看門狗嗎?原因可太簡單了......只是因為有這條看門狗在,他就進不去?!?
張湯:“你他媽的......可真會夸人。”
曹獵道:“湊合聽吧,你現(xiàn)在更該想想一會兒怎么面對陛下。”
張湯:“不必想?!?
曹獵看了張湯一樣。
張湯道:“我只要告訴陛下徐績死了,陛下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徐績是我殺的?!?
他閉上眼睛:“徐績死了......陛下不殺我,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曹獵心中巨震!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浪蕩了大半生的曹老板有些想哭。
與此同時,太子殿下回到了東宮。
他回來的時候,曌蕤先生還在書房里等他。
見到太子的那一刻,曌蕤先開口問:“徐績的事差不多有個了結(jié)了?”
太子嗯了一聲:“我沒有問陛下,可想著也該到了有個了結(jié)的時候了?!?amp;amp;-->>lt;br>曌蕤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