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問:“先生為何嘆息?”
曌蕤說:“有些心疼張湯。”
太子一怔,片刻后就反應過來:“張公他......”
曌蕤道:“給徐績定罪之前,張湯必殺徐績,他是不會允許陛下背負殺功臣之名的?!?
他看向太子:“張湯這后半生用了二十年死死盯著徐績,徐績一死,張湯心里的那口氣也就散了,大概......命不久矣?!?
太子的表情有些僵硬,慢慢的,他的眼神里也開始彌漫出悲傷。
曌蕤說:“殿下有時間可去看看他。”
太子點頭:“如先生所料不錯的話張公一會兒就要進宮見陛下了,我稍后就去?!?
曌蕤:“還是不要現(xiàn)在去,打擾了陛下和張湯的相處,他們......”
他想說,陛下和張湯能單獨相處的機會,以后也不多了。
可這句話過于殘酷,以他心性都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口。
太子扶著桌子坐下,一時之間,如他這樣心性沉穩(wěn)堅定的人也生出一種透徹心扉的悲愴。
其實太子和張湯并不算多熟悉。
如果非要說有多熟悉,只是他從小就知道陛下身邊有張湯這樣一個人。
他小時候甚至害怕看到張湯。
不知道為什么,在他才幾歲的時候每次看到張湯心里都怕的打鼓一樣。
張湯的臉太白了,白的像是鬼,像是偷生在人間的厲鬼。
小時候他不懂為什么這個人看著那么嚇人,后來才明白張湯不是鬼,只是張湯代表陛下,代表人間,和鬼打了太久的交道。
也許就是因為張湯太過陰森,所以到后來太子都有些刻意的在避免和張湯見面。
剛才曌蕤先生說出張湯命不久矣這四個字的時候,太子心口劇痛。
他可能沒想過但又一直都覺得,在陛下所有老兄弟們之中,自己最疏遠的是張湯,張湯如果離開,和其他人相比,應該是悲傷最輕的。
可是到了這一刻的太子才明白,自己心中對張湯是那么敬重。
“明日吧?!?
曌蕤先生說:“殿下明日可去探望張湯,順便,代我向張湯說一聲......我與他雖不相識,但始終敬重他為人?!?
太子說:“那明日先生與我一同去?”
曌蕤搖頭:“殿下,你和張湯是老熟人,他也知道自己使命結(jié)束的時候生命也大概快結(jié)束了,所以在人生這個時候,他是不喜歡也不愿意被陌生人打擾的?!?
太子點頭:“是?!?
曌蕤說:“我想不出如何為他續(xù)命,也許陛下想的出?!?
太子不知道說些什么,眼神里的悲傷越來越濃。
因為他也想不出。
這些年張湯能成為鬼見愁,完全是在透支他的生命。
他給自己吃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體就遭受到了幾乎不能治愈的重創(chuàng)。
做副都廷尉這些年,張湯哪有一天睡過踏實覺?他甚至沒有一天睡的時間足夠久。
“今日不去打擾他和陛下相見?!?
太子說:“明日我再去找......張叔?!?
張湯到未央宮門口的時候下車,他如同以往一樣,每次在進宮見陛下之前,都要仔仔細細的整理自己的衣服。
他要讓自己看起來一絲不茍,他覺得那是對陛下的尊重,也是對陛下信任他的尊重。
幾十年來,不管他身居什么樣的位置,他從來都沒有心態(tài)輕飄的時候。
有些時候他這種刻板甚至會讓他和陛下之間的關系,都顯得不那么親近。
不像是夏侯琢他們那樣,只要不在其他臣子面前,總是能和陛下開開玩笑,甚至還會動手動腳的,如年少時候一樣打鬧。
張湯刻板到自己也不喜歡,可他始終堅守這他自己都不喜歡的刻板。
其實他也很想很想如夏侯琢他們一樣,能和陛下那么輕松的相處。
他再一次站直了身子,再一次整理好衣服,再一次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朝著他心中那座圣殿走去。
可是這一次他沒能走到那座圣殿。
他沒有倒下去,是因為陛下在未央宮門口等他了。
陛下當然算準了張湯回來,他們不僅僅是君臣,還是知己。
“曹老板,借你的車用?!?
陛下走過來,一把摟住了張湯的肩膀:“我?guī)闳€地方?!?
陛下沒有自稱朕。
張湯有些茫然:“陛下要帶臣去什么地方?”
陛下不說,只是笑笑。
上了馬車之后,陛下告訴車夫怎么走,跟著一起去的曹獵都有些茫然。
車子離開了長安城,于一個多時辰之后抵達了長安城北的獵場。
這里是陛下狩獵之地,稍有閑暇的時候,陛下便會到這里來騎射練功,陛下的老兄弟們也喜歡跟著陛下來。
進了獵場之后,張湯一眼就看到山腳下那片綠幽幽的草地上多了一座建筑。
一座不算很起眼,但在張湯心中猶如一座山一樣巍峨的建筑。
一家......酒館。
陛下拉了張湯走到小酒館門口:“像不像?”
張湯鼻子發(fā)酸:“不是像,是一模一樣?!?
陛下笑了:“那看來我的記性還好著呢,沒記錯什么,你記性歷來比我好,你都說一樣那就是真的一樣了。”
進了小酒館,陛下坐下來,張湯也坐下。
陛下看他一眼:“你也坐?”
張湯:“???”
陛下說:“在這地方你可不能隨隨便便陪客人坐著,你得伺候著。”
他吩咐一聲:“把圍裙給他戴上。”
大內(nèi)侍衛(wèi)笑呵呵的上前,幫張湯套上一件嶄新的圍裙。
陛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笑了:“挺好,像那個時候的樣子?!?
張湯鼻子酸著,眼眶紅著,低頭打量著自己:“哪里像了,腿腳都不利索了?!?
陛下:“腿腳不利索也別想推脫。”
他看向張湯:“小二。”
張湯揚起下巴:“在呢!”
陛下:“來壺酒,四涼四熱八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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