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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贖人

風(fēng)從北方吹來,搖動著鋼鐵色的池水。太液池以南新修的宮殿中,劉聰斜倚在榻上,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寂然無語。劉粲耐心地陪坐于一側(cè)。他似乎很忙,時不時有官員進來,低聲請示。劉粲再低聲回復(fù),官員得到確切準訊后,對二人行禮,悄然離去。長安的格局很奇怪。天子就帶了四千多人過河,可謂失掉了絕大部分本錢。而潼關(guān)以西的京兆、北地、扶風(fēng)、新平、始平、安定、南安、略陽、天水九郡都是太子劉粲花費數(shù)年時間,一一攻取的,只有馮翊以及劉漢新置的上郡是先帝時代就已奪取。劉漢十一郡,有九郡是劉粲打下來的。官員由他任命。部落酋豪向他臣服。世家大族與他以及他的心腹將官聯(lián)姻。說難聽點,和劉聰關(guān)系不大。放在邵賊開始攻打并州之前那會,劉聰很樂意見到這種情況?!翱缬杏翰ⅰ钡膰咛岢龊?,劉聰甚至極力推動。到今年為止,持續(xù)六年的移民從未停止過,甚至單于臺都設(shè)到了長安,就是為了給劉粲夯實根基,鞏固地位,畢竟那會正經(jīng)的儲君劉乂還沒死呢??商煜戮謩蒿L(fēng)云變幻,一切都變得太快了。不經(jīng)意間,匈奴在三年時間內(nèi)丟掉了關(guān)東十郡,只剩下關(guān)西十一郡,這就尷尬了。劉聰名為天子,其實在關(guān)西沒太多影響力。甚至早年忠心于他的匈奴五部,如今聽誰的還不一定呢。畢竟已經(jīng)過去六年了啊,六年間劉粲不斷建功立業(yè),樹立威信,那些部大們聽誰的可很難說——大概率不會聽劉聰?shù)?。簡而之,他這個天子已經(jīng)名不副實,被太子劉粲爬到頭上去了。當然,聰哥很清楚這一點。在邵勛擊敗石勒,全有河北之時,平陽的有識之士就已經(jīng)明白,并州擋不住擁有河南、河北無數(shù)人力物力的邵賊,因此“跨有雍并”的政策進入加速執(zhí)行狀態(tài)。在軍政層面,具體表現(xiàn)就是人力物力的轉(zhuǎn)移——尤其是匈奴本部的轉(zhuǎn)移,以及對外采取積極防御的戰(zhàn)術(shù)。只不過,幾次下山的效果都不好。打著打著,積極防御就變成了消極防御,直到今年的慘敗?!翱缬杏翰ⅰ钡膰卟⒉皇菦]有效果,至少執(zhí)行多年以來,給匈奴帶來了一個完整的雍州、半個秦州以及包括上郡在內(nèi)的小半個“河南地”——所謂“河南地”,就是河套草原,因此時的黃河河道緊貼陰山南麓(烏加河一帶)東流而得名,直到清朝時期黃河才改道,從更南面流過。公允地說,“跨有雍并”成功了一半吧,至少關(guān)西的地盤有了,但并州確實沒了。劉聰沒有太過后悔這些年的舉措。自己身體啥樣自己知道,三年前就不太行了,各種力不從心,頭暈?zāi)垦#軗蔚浆F(xiàn)在,完全靠著胸中一股執(zhí)念罷了。他活不了太久了,興許三五個月,興許一兩年,也就這么長了。沒有人會投靠活不長的君王。所以劉聰非常灑脫,在蒲津關(guān)外時,就下詔讓太子監(jiān)國,等于正式交權(quán)。劉粲得到了權(quán)力和行使權(quán)力的大義名分,沒什么不滿的。再加上父親看上去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樣子,那么何必做得太難看呢?默默等待父親去世就好了,更別說他對父親還是有幾分感激之情的。所以他經(jīng)常來看望父親,并把這幾年重新修建起來的建章宮作為父親的居所,以示孝順?!瓣P(guān)中這邊,可穩(wěn)得???”劉聰收回目光,出聲問道?!斑@幾處的邸閣先建好……”劉粲對趕來的一名官員交代完畢后,看向父親,道:“父親勿憂,雍州諸郡無事?!彼F(xiàn)在連“陛下”二字都懶得叫了,但劉聰并不在意,只問道:“秦州呢?”“略陽、南安二郡有國人。天水那邊,有朝廷兵馬屯駐。陳安正在攻打司馬保部將張春等人,指日可下。陰平、武都、隴西三郡還在招撫。”劉粲說道:“明年邵賊必?zé)o力西進,或有機會?!薄叭×诉@三郡,可就和涼州對上了?!眲⒙斂粗鴴煸诘钪械牡貓D,嘆道:“你打算如何應(yīng)付?”“兒也在猶豫?!眲Ⅳ用碱^一皺,道:“朝廷有人覺得該西進攻伐涼州,滅張氏,全取八郡四十六縣之地。不過也有人覺得涼州兵馬驍銳,不宜妄動,此時正該越北山而上,攻取河南地,招撫部族,厚實根基。上郡沿河之地,更應(yīng)廣置軍寨、邸閣,防備邵兵渡河西進。”簡單來說,到底是進攻河西,還是北上河套草原?“你覺得呢?”劉聰問道?!皟河X得邵賊休養(yǎng)生息之后,定會想辦法西進,故河南地更為重要?!闭f這話時,劉粲的臉色有些難看。到底還是小命要緊啊,邵賊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不得不全力以赴。涼州張氏內(nèi)部矛盾重重,你不去打他,他很難主動出兵打你,內(nèi)部達不成統(tǒng)一意見。觀他們這幾年的作為,主要還是收攏流民、開墾荒地,割據(jù)自保的意圖十分明顯——西邊本來沒有威脅,如果亂來搞出威脅,那可就太傻了。“不錯?!眲⒙旈]目思索許久,嘆了口氣,道:“聽聞這兩三年關(guān)西雨水豐沛,河南地牧草豐美,可有其事?”“有?!眲Ⅳ狱c了點頭,道:“山間、河灘乃至沙磧之間,牧草榮盛,牛羊雜畜眼見著多了起來。其間散落著許多匈奴后裔,氐羌、鮮卑、羯人、烏桓及諸部雜胡散落其間,若好好整治一番,多出十萬控弦之士不成問題。”漢武帝擊敗匈奴后,于此大批量安置匈奴降人,后來又有許多羌人遷徙至此。到了前漢后期,已經(jīng)有點失去控制了。新莽滅亡,后漢建立,控制力度大減,當?shù)氐男倥嗣x上臣服漢室,實則自說自話,并不斷向南蠶食。至靈帝時期,匈奴王庭已遷至離石,更南邊的汾水河谷滿是匈奴部落,關(guān)中三輔地區(qū)也滿是胡人帳篷,以至于漢廷不得不在河?xùn)|、平陽構(gòu)筑防線,試圖阻止這些名義上的大漢臣屬的燒殺搶掠。漢末、曹魏乃至大晉朝,更是完全失去了對這片土地的控制,并且連名義上的臣服都沒有了。如今這片豐美的草原上匈奴人最多,其次是羌人,然后是氐人、鮮卑人、烏桓人、羯人及各種搞不清族屬的雜胡。部落間的遷徙很頻繁,沒人能真正弄清那里有多少人,又分別是哪些族屬。拓跋代和劉漢大概是河南地最大的兩個政權(quán),前者影響力稍大,后者稍小。但他們加起來,也只占了河南地三分之一的地盤和人口,剩下的完全就是“黑暗叢林”,“中立野怪”們互相廝殺之后達到一個平衡,但還是有人不斷進進出出,將當?shù)鼐謩莞銇y,然后再爭奪一番??傮w而,這些胡人沒有統(tǒng)一的政權(quán),但民風(fēng)狂野彪悍,戰(zhàn)斗力不弱。不然的話,拓跋鮮卑、匈奴人甚至涼州那邊都會把他們吞并。劉粲想通過政治和軍事雙重手段拉攏這些人,其實也是無奈中的無奈?!拌F弗氏自新興、雁門西遷后,與拓跋不睦。而今臣服,完全是因為戰(zhàn)敗了,可以想想辦法?!眲⒙斦f道:“不過——”他想說些什么,最后只嘆了口氣,道:“你自決吧?!薄昂谩!眲Ⅳ赢斎什蛔尩貞?yīng)下?!扒巴疥柕氖拐吲沙隽藛幔俊眲⒙敽孟裼悬c累了,閉上眼睛問道?!芭闪?。”“那就好?!眲Ⅳ游⑽⒁恍?。父親想用金銀贖回一些被俘的臣子、宗室、嬪妃,他“基本”同意了,但又沒完全同意。有些臣子可以嘗試著贖回,有些不行。大部分宗室他不打算贖回,只有部分有贖回的價值——對劉粲而的價值。至于嬪妃,他倒是覺得可以全部贖回。只不過,邵賊應(yīng)該已經(jīng)享用過她們了吧?攻占敵國皇宮,享用死對頭的妻女,這哪個男人忍得???父親介意他的女人被邵賊享用過嗎?劉粲覺得大概是不介意的,他也不介意,女人嘛——歷史上劉聰見司馬熾身邊沒女人,于是將小劉貴人賞賜給他,司馬熾死后,劉聰又把此女回收,繼續(xù)寵愛。見父親沒什么話說了,劉粲便行禮告退,他還有一堆事要忙呢。沒辦法,邵賊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容不得半分輕忽。長安派出的使者最終在過年前幾天抵達了平陽,彼時邵勛在建始殿前置晚宴,招待有功將士、并州士族、胡人酋豪以及部分將要啟用的劉漢降官。收到信件后,他輕笑一聲。劉聰?shù)故悄钆f情,不過他還沒享用三位皇后呢,怎么可能給他?當然,即便享用了,也不可能還給他——放進我儲錢罐的東西,還能拿出來?“想回長安嗎?”上秋閣最高處,邵勛站在中皇后宣氏身后,俯瞰北方昭德、溫明、徽光等殿的燈火。宣氏輕咬著嘴唇,眼中微有驚慌,似乎害怕黑暗中有人注視他們一樣。她還有些冷。華麗的冕服沒給她帶來多少暖意,因為里面空無一物。冕服上半身時不時鼓起兩個包,包不斷變幻著形狀,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拱來拱去?!跋?。”宣氏腦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澳悴湃雽m多久,就這么想著劉聰?”冕服之下,毛腿和白腿糾纏在一起,對比鮮明。許是習(xí)練過舞蹈,白腿經(jīng)常被抱起,做出高難度動作,以至于宣氏不得不雙手撐在窗臺上。被汗水浸濕的秀發(fā)一綹一綹從額頭滑落,顯然遭受了極為強烈的沖擊。宣氏眼淚落了下來。晚風(fēng)之中,昭德殿前的風(fēng)鈴輕輕吹響,那是天子劉聰閑極無聊之時親手為她做的,她視若珍寶??吹侥秋L(fēng)鈴,她仿佛就看到了劉聰。仿佛劉聰正在夜色中靜靜看著她汗涔涔的狼狽模樣。或許不止劉聰吧。今晚的宴會之上,還有很多降官。每每想到他們的眼神,宣氏就差點哭出來?!斑@么純情?劉聰真是有福。”邵勛抽出一只手,輕輕拭去她的眼淚。擦拭完眼淚,手又伸了進去,力道似乎更大了。宣氏輕呼一聲的同時,又流出了眼淚,暗恨自己不爭氣,因為她居然感受到了痛苦中蘊含的快樂,渾身一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風(fēng)中的鈴聲更大了,仿佛在發(fā)怒一般。“劉聰想贖你回去,真是做夢?!鄙蹌渍f道:“我若戰(zhàn)敗,我的女人也是這般下場?!毙纤坪跤行┎荒停袷窃跇O力克制。越來越響的風(fēng)鈴聲中,止不住的眼淚順著脖頸流下,劃過上身,淤積在腰間的凹陷之處,然后流淌到圓潤光潔的高高撅起之上,最終在強烈的震動之中滾落地面。烏云悄然散開,露出了皎潔的月光,照亮了閣樓中前后貼在一起的兩人?!皠⒙斶€會要你嗎?”耳邊傳來了魔鬼般的聲音。宣氏快克制不住了,羞愧難當,又哭又笑。良久之后,邵勛滿足地嘆了口氣:“盡興。”說完,將宣氏溫柔地抱起,放在榻上,笑道:“吾有三志,國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帥師伐遠,執(zhí)其君長而問罪于前,二也;無論親疏,盡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今全矣?!遍w樓之內(nèi),皇后王氏、樊氏、小劉貴人聞紛紛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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