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陳登獻計于玄德曰:“曹躁所懼者袁紹。紹虎踞冀、青、幽、并諸郡,帶甲百萬,文官武將極多,今何不寫書遣人到彼求救?”玄德曰:“紹向與我未通往來,今又新破其弟,安肯相助?”登曰:“此間有一人與袁紹三世通家,若得其一書致紹,紹必來相助?!毙聠柡稳?。登曰:“此人乃公平日所折節(jié)敬禮者,何故忘之?”玄德猛省曰:“莫非鄭康成先生乎?”登笑曰:“然也?!痹瓉磬嵖党擅?,好學多才,嘗受業(yè)于馬融。融每當講學,必設(shè)絳帳,前聚生徒,后陳聲妓,侍女環(huán)列左右。玄聽講三年,目不邪視,融甚奇之。及學成而歸。融嘆曰:“得我學之秘者,惟鄭玄一人耳!”玄家中侍婢俱通毛詩。一婢嘗忤玄意,玄命長跪階前。一婢戲謂之曰:“胡為乎泥中?”此婢應聲曰:“薄往-,逢彼之怒?!逼滹L雅如此?;傅鄢僦辽袝?;后因十常侍之亂,棄官歸田,居于徐州。玄德在涿郡時,已曾師事之;及為徐州牧,時時造廬請教,敬禮特甚。當下玄德想出此人,大喜,便同陳登親至鄭玄家中,求其作書。玄慨然依允,寫書一封,付與玄德。玄德便差孫乾星夜赍往袁紹處投遞。紹覽畢,自忖曰:“玄德攻滅吾弟,本不當相助;但重以鄭尚書之命,不得不往救之?!彼炀畚奈涔?,商議興兵伐曹躁。謀士田豐曰:“兵起連年,百姓疲弊,倉廩無積,不可復興大軍。宜先遣人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稱曹躁隔我王路,然后提兵屯黎陽;更于河內(nèi)增益舟楫,繕置軍器,分遣精兵,屯扎邊鄙。三年之中,大事可定也?!敝\士審配曰:“不然。以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曹賊,易如反掌,何必遷延日月?”謀士沮授曰:“制勝之策,不在強盛。曹躁法令既行,士卒精練,比公孫瓚坐受困者不同。今棄獻捷良策,而興無名之兵,竊為明公不取?!敝\士郭圖曰:“非也。兵加曹躁,豈曰無名?公正當及時早定大業(yè)。愿從鄭尚書之,與劉備共仗大義,剿滅曹賊,上合天意,下合民情,實為幸甚!”四人爭論未定,紹躇躊不決。忽許攸、荀諶自外而入。紹曰:“二人多有見識,且看如何主張?!倍耸┒Y畢,紹曰:“鄭尚書有書來,令我起兵助劉備,攻曹躁。起兵是乎?不起兵是乎?”二人齊聲應曰:“明公以眾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起兵是也?!苯B曰:“二人所見,正合我心?!北闵套h興兵。先令孫乾回授鄭玄,并約玄德準備接應;一面令審配、逢紀為統(tǒng)軍,田豐、荀諶、許攸為謀士,顏良、文丑為將軍,起馬軍十五萬,步兵十五萬,共精兵三十萬,望黎陽進發(fā)。分撥已定,郭圖進曰:“以明公大義伐躁,必須數(shù)躁之惡,馳檄各郡,聲罪致討,然后名正順。”紹從之,遂令書記陳琳草檄。琳字孔璋,素有才名;靈帝時為主簿,因諫何進不聽,復遭董卓之亂,避難冀州,紹用為記室。當下領(lǐng)命草檄,援筆立就。其文曰: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quán)。是以有非
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
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強秦弱主,趙
高執(zhí)柄,專制朝權(quán),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終
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污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呂
后季年,產(chǎn)祿專政,內(nèi)兼二軍,外統(tǒng)趙梁;擅斷萬機,決
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nèi)寒心。于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
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
大臣立權(quán)之明表也。司空曹躁: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棺、徐璜并作妖孽,
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攜養(yǎng),因贓假位,輿
金輦璧,輸貨權(quán)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躁贅閹遺丑,
本無懿德,[犭票]狡鋒協(xié),好亂樂禍。
幕府董統(tǒng)鷹揚,掃除兇逆;續(xù)遇董卓,侵官暴國。于
是提劍揮鼓,發(fā)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
躁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
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shù)喪師徒;幕府輒
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lǐng)兗州刺史,被以
虎文,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躁遂承資跋扈,
恣行兇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
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正色,
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
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
方,地奪于呂布;彷徨東裔,蹈據(jù)無所。幕府惟強干弱
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
鼓響振,布眾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
幕府無德于兗土之民,而有大造于躁也。
后會鑾駕返旆,群虜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
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fā)遣躁,使繕修郊廟,翊
衛(wèi)幼主。躁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
法亂紀;坐領(lǐng)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弄戮在口;所
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
百僚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躁因緣眥睚,被
以非罪;榜楚參并,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
議郎趙彥,忠諫直,義有可納,是以圣朝含聽,改容
加飾。躁欲迷奪時明,杜絕路,擅收立殺,不俟報國。
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柏,猶宜肅恭。
而躁帥將吏士,親臨發(fā)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寶。至令
圣朝流涕,士民傷懷!躁又特置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
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tài),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