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們依次從里頭出來,老人的兒子對劉主任說:“您是這里的主任?我爹吃了一大碗粥,現(xiàn)在睡著了,大半個月了,這可是頭一回?!?
家屬們都很振奮,雖然明知是晚期,可是在老百姓固有的觀念里,能吃能睡便意味著康復(fù)的希望。
普外科副主任和趙醫(yī)生笑著看了看禹明,禹明從病房里確認了患者的情況出來,注意力馬上又放到歐醫(yī)生的第二輪評估表上,劉主任見家屬如此熱情,尷尬得不知說什么,只得說:“我們給你父親商討了一個初步的治療方案,正要征求你們的意見,家屬都在這吧,來,都到辦公室來?!?
舒秦抬頭往門口望,就見家屬們一齊進來,這回坐下談話,禹明談得很深也很細,大概是看幾個科室聯(lián)合給出了治療方案,家屬們比之前配合很多,整個談話期間,他們問了很多費用和治療方面的問題。
舒秦一旁聽著,總覺得連同劉主任在內(nèi),所有人的態(tài)度都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變。
轉(zhuǎn)眼忙到十一點多,禹明盯著歐醫(yī)生寫完查房病志,又到病房看病人,眼看治療手段都上了,患者的生命體征也趨于穩(wěn)定,這才帶著舒秦出來。
下樓的時候,劉主任說:“舒老師難得來一趟,一晚上都耗在這了,禹明老師,你明天就放心回去匯報工作吧,我也進修過疼痛業(yè)務(wù),這邊我盯著就行?!?
禹明說:“我明天晚上就會趕回來,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
二人跟劉主任告了別,回到宿舍,賓館離這太遠,病人剛收進來,萬一有什么事,臨時跑過來不方便,還好洗漱用品都在背包里。
洗完澡出來,舒秦挨著禹明躺下,下鋪太窄小,翻身都有點困難。
明明很累,不知為何舒秦又很興奮,雖然走得艱難,但禹明在以自己的方式開疆拓土,經(jīng)歷了一場真正的交心,以前她不明白的事,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看得透徹了,抬頭看,黑暗中禹明的眸光微亮,她摸摸他的唇:“怎么還不睡?”
“我在想,明天怎么說服我們醫(yī)院腫瘤科的主任跟我來一趟清平縣?!?
“明天?”
禹明低頭看她:“是不是有點困難?”
舒秦想了想,換別人也許不行,可她總對禹明格外有信心:“我覺得問題不大?!?
禹明笑了,可一想到兩人即將分開,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將她的劉海撥到一邊,他說:“明天你就回去了,送完你我還得忙別的事,忙完就得往回趕?!?
舒秦也不舍,把頭埋進他胳膊,聲音悶悶的:“你還知道你要開一天的車?我命令你現(xiàn)在就睡。”
“可是我睡不著?!彼媛端妓鳎耙蛔鳇c別的事?”
舒秦體會一番身下薄薄的床板,有些猶豫:“這個床不行吧?”
禹明無聲地笑,他原計劃是等舒秦睡了,起來寫個報告,說那話的時候,沒別的意思。
黑暗中睜開眼睛久了,舒秦能看清眼前事物的輪廓了,禹明不但沒吭聲,笑得還挺古怪。
她明白自己想歪了,懊惱地捶他一拳,翻個身懶得理他了。
禹明從后面抱緊她,吻她的耳垂:“這床不行,我們?nèi)バl(wèi)生間好不好?!?
舒秦用胳膊肘往后懟他一下,怒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真不經(jīng)逗。明天早上六點就得起來,才這么點時間怎么夠,禹明抱著她起來,這回徹底想歪了:“再見面至少要一兩個禮拜了,那玩意還剩一個沒用完?!?
舒秦裝傻:“什么?”
禹明用后背抵開衛(wèi)生間的門:“你帶來的工具啊?!?
***
第二天早上禹明六點鐘就起來了,趁舒秦收拾東西,先到病房看了病人,等劉主任過來了,帶舒秦開車上路。
舒秦頭靠著椅背,昨晚睡得不夠好,上車先給爸媽打電話,說要跟禹明朋友一起回市,接著便開始補眠,中途醒來一次,身上多了件禹明的外套。
禹明開得算快了,可是路上交通堵,等回到一院,都下午三點了。
禹明將車停好,送舒秦到女生宿舍:“羅主任競聘的時候我會回來,這段時間你專心準備考試,別來回折騰了。”
“嗯。”宿舍樓底下來來往往都是人,舒秦知道他還有好幾件事要忙,背好包說,“路上開車慢一點,不管多晚,反正到了就給我發(fā)個短信,還有,工作的時候別弄得太累了?!?
禹明盯著她看,想多看幾眼,又怕越看越舍不得,最后果斷轉(zhuǎn)身:“走了?!?
舒秦望著禹明的背影,太陽開始西沉了,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她想起那晚他的傾訴,想起他這些年“償債”似的努力,心里突然涌出濃濃的寥落感,忍不住喊道:“禹明?!?
禹明腳步一頓,馬上走回來,笑道:“還有什么囑咐?!?
舒秦忘了自己要說的話,只說:“下次回來想吃什么告訴我,我提前跟我爸爸說,我們回家吃飯。”
禹明端詳她的表情,一瞬間懂了什么:“行,幫我跟叔叔說,我喜歡吃芹菜和香芋?!?
舒秦點頭。
禹明看她幾眼:“這回真走了?”
舒秦又點頭,留在原地,直到禹明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籃球場旁的林蔭道,這才慢騰騰地回到宿舍。
正在換床單,盛一南回來了,看到舒秦又驚又喜:“哇奧,終于回來了?!?
舒秦遞給她一包在夜市買的小吃:“給,嘗嘗?!?
盛一南忙進衛(wèi)生間洗手,喜滋滋接過來:“才一天沒見你,怎么像過了好久似的,知道吧,明天要考試了。”
舒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考,沒想到就是明天。
她直起身說:“科里出通知了?”
“吳教授今天告訴我們的,而且這次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了,不在科里考,要我們到教學(xué)樓統(tǒng)一考?!?
舒秦一愕,回想自己這段時間的溫習(xí),本來還打算晚上回家一趟,看來只能老老實實看書了。
晚飯跟盛一南吳墨一起吃的,吃完他們倆回科里閱覽室拿書,舒秦到疼痛病房收樣本,本想給禹明打電話,怕他在開車,又打消了念頭。
收完樣本,舒秦去禹明家,路上行人少,秋意漸濃,夜風(fēng)透著蕭瑟意味,拂在臉上,涼涼的。
她望著腳下的路,想起有段時間她和禹明經(jīng)常一起回去,可惜那時候兩人動不動就鬧別扭,現(xiàn)在倒是沒人跟她吵架了,長長的路,一個人走。
到了禹明家,舒秦站在玄關(guān)望了望,劉阿姨顯然天天來打掃,家具和地板都很干凈,轉(zhuǎn)了一通,沒發(fā)現(xiàn)禹明回來的痕跡,想想也是,他為了那位老年患者特意去找腫瘤科的主任,怎么舍得把時間浪費在其他事情上。
舒秦在書房復(fù)習(xí)到快十二點才回宿舍。
半夜收到禹明發(fā)來的短信。
我回清平縣了。
舒秦看時間,一點半了,對鋪的盛一南都睡了,忙回。都還順利嗎。
禹明沒想到舒秦還在等他,太晚了,想著明天她還要上班,克制著自己,只回了一條。
嗯,順利,睡了。
舒秦回了個“點頭”的表情圖,怕影響他休息,慢慢放下手機,這么晚了,如果沒有她,禹明回到清平,好像連個報平安的對象都沒有。
禹明等了幾秒,舒秦果然沒再回復(fù),便也將手機放到枕頭邊上,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又拿出手機,找出那天他出發(fā)來清平時,趁她睡覺時拍的大頭照片,舒秦自己覺得這照片不好看,可是他一看心底就會涌出笑意,看了片刻,下意識又將這張照片設(shè)成了屏保。
第二天手術(shù)很多,新任老總跟禹明風(fēng)格不同,性格溫吞,協(xié)調(diào)能力也差很多,來來回回穿梭于上下兩層手術(shù)間,疲于奔命的樣子,即便這樣,一天下來還是出了不少簍子。
七年制晚上果然被拉到教學(xué)樓考試。偌大一個教室,考生只有舒秦四個,監(jiān)考老師卻有兩個。
舒秦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時間多想,因為卷子很快就發(fā)下來了,出題風(fēng)格跟上回不一樣,但難度相同,好在她這段時間啃得還算認真,考完下來回想一番,比起云里霧里的第一回,問題應(yīng)該不算很大。
剛關(guān)閉飛行模式,接到禹明電話:“考試去了?”
“你怎么知道?!?
“王南今天晚上替你去疼痛病房收樣本,他告訴我的,考得怎么樣???”
正好王姣姣從后面走過來,舒秦嗯了一聲:“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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