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攔住了那兩個,對著胡氏道:“伯娘,按理說我是后輩,這樣的事情也輪不到我插嘴。只是大伯既是做出了這樣的事,想是也沒少給那寡婦家添置過東西,你便是沖了過去砸得稀爛,也不過是砸你自家的東西,難不成你還真能將人殺了不成?若論我說,此事還需你坐下來和大伯心平氣和地論道下,看怎生解決才好。伯娘你也是個體面的人,這樣沖過去大鬧一場,不但把大伯更往那寡婦身邊推,便是讓四鄰的瞧見了,也是添了茶余飯后的笑話?!?
胡氏被顧早這樣一說,那腳步便有些停了下來,只那方氏竟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扯了她仍是要往外去,被顧早一把拎住道:“娘,我們不過是怕伯娘吃虧才過來勸架的,如今大伯既然已是出去了,也沒我們什么事了,讓伯娘自個好好歇息下,想想怎生處置的好?!闭f著已是拉著方氏往外走,一眼瞧見秀娘站在一邊泫然欲泣的樣子,又看向胡氏道:“伯娘,秀娘膽小,你們便是要吵吵鬧鬧,也要收斂些好?!?
胡氏現(xiàn)在滿腦子都被顧大和李寡婦的事情填滿,哪里還有心思顧著秀娘,似是沒有聽到的樣子,只自己站在那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顧早上前牽了秀娘的手,安慰了幾句,給送回了她自己的屋子,這才和方氏從后邊的小門繞了出去。
方氏被顧早叫停住了,猶是心有不甘,一路只是不停罵著那李寡婦無恥。顧早也不知自己的娘為何眨眼間竟是和胡氏站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聽得有些厭煩,忍不住正色道:“娘,你只咬牙切齒地罵那女人做什么,這樣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起的頭。便是伯娘自己,平日里也是有那不當(dāng)之處。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情,我們?nèi)ミ^了也就算了,你萬萬不要糊涂著去攛掇伯娘,萬一若惹出大事,別怪我到時候不救你?!?
方氏見顧早神色嚴(yán)峻,低聲咕噥了兩句,便也收了聲不響了。待兩人回到了自己鋪子里,也已是差不多酉時,再準(zhǔn)備晚間的生意也是來不及了,干脆仍關(guān)了鋪子再歇一頓。
顧早本是有些擔(dān)心那胡氏想不開又會生出什么事情,只是過了兩三日,卻是靜悄悄地沒什么消息。又再三嚴(yán)令方氏不準(zhǔn)過去探問,見她雖是有些心神不寧,只是被自己看得緊,倒也果真沒過去惹什么事,心中這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又過了幾日,離秀娘預(yù)定的成婚日子也沒幾天了。想起胡氏之前曾提起過讓三姐到時一起去女婿住處鋪房,只自己是個失寡之人,仍需避諱著些,見午間飯點過了,鋪子里也不忙了,便悄悄叫三姐過去打聽下到底如何。三姐便拿了幾件自己趕做的給秀娘添妝用的繡活,朝潘樓東街去了。
兩家隔得也不遠(yuǎn),三姐到了那綢緞鋪子,本以為里面應(yīng)已是準(zhǔn)備起成婚當(dāng)日的行頭了,沒想到屋子里卻是冷冷清清,顧大和胡氏兩個都不在,只那伙計一個人坐在板凳上瞌睡。待找到了秀娘屋子里,見她正獨自坐在那鏡子前,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叫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三姐遞上自己做的繡活,正要問鋪房的事情,誰知秀娘卻是搖頭道:“如今只怕是用不到了,我娘正鬧著要退婚呢。”
三姐吃了一驚,只是瞧著秀娘也并無十分難過的樣子,便問了幾句,這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原來那胡清閑居京中侯職已有一載多,起初拿了老丈人家的銀錢吃喝玩樂,也不大上心,以為終會輪到自己補缺,哪知等了許久都是杳無音訊,加上去歲被吏部的人又給訓(xùn)斥了,自知這等缺的路是走不通了,便動起了抱人大腿的心思,費盡力氣攀上了禮部的一個從二品侍郎,投到其門下。前幾個月終是得了句話,說就有個七品的禮部副承旨的官缺要下來了。
那胡清得了信,自是喜不自禁,只是心中也明白真要得那官職,銀子開道是必不可少的。心知自己這一年多來朝老丈人家已是伸手過不知道多少回了,回回都說是疏通關(guān)系用的。起先顧家銀錢給得也痛快,只是見久沒音訊,如今也是吭吭哧哧有些不愿往外掏錢了。心中一邊暗罵顧家摳門,一邊就打起了秀娘那嫁妝的主意,這才有了上個月遣媒人過大禮定婚期的一出。待見到那嫁妝單子上列出的長長一串,早已經(jīng)是喜得不行。雖說如今那嫁妝仍歸女方所有,只是早聽說那顧家的女兒性子溫順,若真過了自己的門,到時候要圓要扁還不是任由自己搓,心中于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顧秀娘娶回了家。
這胡清正美滋滋坐等著財色官三收,誰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半個月前,他抱大腿的那個禮部侍郎卻是東窗事發(fā),被一個死對頭的御史大夫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狀,說他結(jié)黨營私,門下悄悄吸納了不少門生,有些還是前幾科綠袍進(jìn)士的出身。
□□皇帝自立國后,思想起自己當(dāng)初黃袍加身的路子,怕被手下大臣效尤,因此除了倡文抑武,還有條規(guī)矩就是所有考中的進(jìn)士都是天子門生,嚴(yán)令大臣私下結(jié)黨或投拜門下。只是前些年里皇帝年幼,都是太后在輔佐著,朝中文武大臣便難免在底下有了些小動作。如今皇帝親自執(zhí)政沒多久,心中本就對此存了個疙瘩,只是沒有由頭也不好開刀,如今有人恰被推上刀口,正是中了皇帝的心意,哪里還會手軟,當(dāng)下便嚴(yán)令徹查。結(jié)果真查出了一長串的名單,雖都是些低品階的小官,有些還是待缺的,只是也足夠讓皇帝發(fā)怒了,當(dāng)場便革職的革職,查辦的查辦,只唬得那朝中大臣個個都唯恐被牽連上身,哪里還敢為別人說話。
胡清萬萬沒想到自己抱大腿竟是抱錯了人。如今不但官職沒了指望,連那賜同進(jìn)士的出身也被皇帝朱筆一勾給抹去了,當(dāng)初被賜新及第進(jìn)士時所得的綠袍、靴、笏也被禮部派來的人收繳了回去,當(dāng)場呆若木雞,心里痛得發(fā)狂,面上卻也只能謝主隆恩云云。待禮部的人去了,若不是身邊的小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只怕就要當(dāng)場倒下了。
胡清痛定思痛,更是恨不得立刻便將秀娘娶進(jìn)門來好得那豐厚嫁妝。幾壺黃湯下肚,心中便打定了主意,想悄悄先瞞了下來,待生米做成熟飯了,那時顧家便是知道了自己如今已是白身,也是無可奈何了,自以為想妥了計策,這才趁了醉意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