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囊中羞澀,倒是盤算著要給女兒打一枝釵的,卻一直都拿不出錢來,來穗州頭一天,小攤上的東西吃上一回,倒有些喪氣,要是論手藝,秋娘自忖不比別個差,可當?shù)厝说臇|西,總歸是當?shù)厝俗龅淖钅檬帧?
她們原來攤子上頭賣的是雞湯鴨湯餛飩,金陵人愛吃鴨子,包子餅子里頭的餡料都愛用鴨肉,還有沙鍋餛飩,湯頭用的也是老鴨。
這樣的鴨子往活禽集市上頭就有的賣,一只鴨子的湯最少也能用兩天,小本經(jīng)營,天天用活雞活鴨子也賺不了錢了。
到了這兒又不一樣,湯頭用的都是干貝火腿,秋娘沒做過,一時倒不能定論到底能不能做得好吃,一日沒有營生,一日就心里發(fā)慌,連帶著綠萼也是一樣。
她們倆都操勞慣了,銀子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雖然石桂說了叫她們不必著急,先把市集上的事兒摸熟了,支攤賃鋪子都好,可她們倆手腳才閑了一日,就已經(jīng)坐不住了。
秋娘打算的還更多些,兒子還得讀書,女兒也得置起嫁妝來,難道還真能一輩子不嫁?除了一雙兒女,還得找丈夫,找得到還有個當家的,找不到憑著娘仨個,也得支撐起來,苦了女兒這些年,總不能耽誤了她。
她跟綠萼兩個發(fā)愁,石桂卻在葉文心屋子里頭替她看帳冊,家里也沒個算盤,只得一筆筆心算,葉文心探一探頭,看石桂寫了許多她瞧不明白的東西,也不以為意,只當她學了新東西。
石桂卻一面算一面道:“高管事不曾問,可那一位卻盯著問了,我抬了太太出來擋了,總歸紀夫人跟太太是舊識,家里無人不知道的,只說是受了太太的托,這才看顧姑娘?!?
意思便是葉文心別把這二三萬兩銀子的事告訴高升家的,等他們回金陵去了,再去看田莊屋子,這事兒既是葉氏瞞著二老的,那就一直瞞著,料想得縱還有人知道也就是宋蔭堂一個,他也不會把這事兒說破。
葉文心渾不在意:“交給你就是了,你看著辦罷?!彼睦镞€在想著紀夫人的主意,一手托了腮,一手在桌上寫字,石桂看她出神,也不擾了她,由著她蹙了眉頭:“真?zhèn)€要辦事了,光是想都知道艱難?!?
石桂在水榭外頭聽了幾耳朵,知道是為著生源的事發(fā)愁,從帳冊里抬起頭來,略想一想道:“這些女工絲坊里頭勞作一日就已經(jīng)累極了,哪里還會想著再來讀書。”
紀夫人這個辦法倒有些像讀夜校,可讀夜校還是為了文憑,為了更好的工作,從根本上沒有這樣的工作機會,沒有動力就更想不著努力了。
葉文心嘆一口氣,卻并不失落:“我那會兒屋里頭這些個丫頭,肯學字的也只有你跟瑞葉,旁的也不過哄哄作耍,認真學的一個也沒有,便是因著她們的差事用不著識字?!?
哪兒也沒人會用女帳房的,她嘆一口氣,把臉兒擱在矮桌上,口里嘆息著,眼睛里卻滿是神采:“紀夫人已經(jīng)不俗,顏大家又是什么模樣?”
石桂一怔,先時還真是注意過長相,紀夫人看著便很是雍容,眉目舒展,氣定神閑,真要說生得如何,一時竟說不上來,仔細想了才能點一點頭,生得確是好,吳夫人也生得好,特別是一雙眼睛,亮得懾人,雖是姐妹卻又不同,還真不知道顏大家生的是什么模樣。
石桂算完了帳,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太太給的東西多是物件,現(xiàn)銀都折成了房子田地,能動的也有二三千兩,姑娘這下可不用愁了?!?
辦學也得花錢,房子跟田地是根本,怕她一時腦熱,把全付身家都投了進去,石桂便道:“我聽說當官的有養(yǎng)廉銀,這筆錢就是姑娘的辦學銀子,要怎么分派我不管,可根本不能動,要是動了根本,學堂就更難辦了。”
葉文心抿嘴一笑,伸手捏捏石桂的鼻尖:“我省得,哪里就這么笨了,原來也跟著我娘學過管家的,不耐煩這些,又不是全不懂這些?!?
還得問一問葉文瀾想做什么,就在此間做個田舍翁不成?總得有一件想干的,肯去花心力做的事,人才不算白活了這一遭。
兩個理了帳,怎么辦學還是全無頭緒,萬事起頭難,葉文心想著明兒還得往紀夫人那兒去,推了石桂去睡:“你趕緊歇著罷,明兒還得早起,你也得找人不是?!?
石桂笑一笑,葉文心原來身邊離不得人,才剛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靜,非得挨著才能睡著,一年過去,自己的事倒樣樣學了起來,到了穗州一個人睡,也沒不習慣,反睡得更安穩(wě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