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多艘商船，近三萬人跟著出海，一年多的海上航行難免有生病的去世的，隨行也跟著大夫，帶足了草藥，也依舊有人熬不下去，一命汪洋，似這樣的連尸首都帶不回來，就海葬了去。

這是說的好聽，說的明白些，也就往海里一拋，同行的人有的還祭一祭，有的轉(zhuǎn)頭便忘了，石桂知道出海是有風(fēng)險(xiǎn)的，石頭爹若不是為著多得一注錢，也不會跟著官船出海去。

到的地方多了，難保不染上當(dāng)?shù)氐牟“Y，她先粗略看了一回到了什么地方，地名一多半兒是她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沒用，叫的名字不一樣，可看下來也知道大概是往哪一塊去了，那兒疾病更多，就是在后世也有許多治不好的，更別提是在現(xiàn)在了。

石桂深吸一口氣，這本名錄厚實(shí)得很，交通司辦事也算得細(xì)致，防著上頭人要查點(diǎn)人數(shù)，又還得報(bào)傷亡名單上去，上頭還得發(fā)放撫恤，是以名錄做得很細(xì)致，軍籍是一塊，民籍又是一塊。

石桂咬了唇，在死亡名單里從上看到下，倒還不多，五十來人，出海幾回了，這是第三回，常備的藥物都齊備著，淡水充足，還專有兩艘船在航行的途中發(fā)豆芽，吃了這個倒不容易生病，比專

吃干糧要好的多。

這回人數(shù)就比上一回還少得多，石桂指尖點(diǎn)著往下掃，那小吏卻咋咋舌頭，穗州女人識字不算什么新聞，可她一付大家丫頭打扮，一看就是京城來的，竟也識得字，手上拿了紀(jì)大人的名帖來的，哪個也不敢攏了她，由著她一頁一頁的翻看。

石桂提著心，見著個石字心口就一陣陣的跳，真?zhèn)€細(xì)看卻又不是，不等她松一口氣，就看見上面寫著石頭兩個字，一剎時(shí)嘴唇都失了血色，可等她再往下看，籍貫?zāi)昙o(jì)又都對不上。

石頭這個名字太常見了，貧民家里起個名兒都是隨意，叫的順嘴了，就連本名都不記得了，里頭就有好幾個王大吳二，上面若不是寫著體貌模樣，認(rèn)錯了也是有的。

石桂從頭把帶石字的全都看了一遍，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些，死亡名單里面沒有石頭爹，她又往生病的名單里去查，這一份寫得還更細(xì)些，下回出海的時(shí)候就能帶對癥的藥了。

朝廷還打算再出商船，帶回來的東西跟銷出去的東西，出去一回，流通的銀子寶石香料象牙帶動整個市舶船運(yùn)，又能引得外國來朝稱臣，還帶回許多不曾見過的新玩意兒，圣人是個開通的皇帝，這上頭尤其如此，很愿意走訪外邦，還專門有七八個書記官，把所見所聞都記錄下來。

這份名單更長更細(xì)，石桂從早晨過來一直看到正午，一個個的比對，她坐著不覺著，反是這些官員時(shí)不時(shí)過來看一回，可她拿了名帖過來的，又不能趕了她走，還讓小吏給她端了茶來。

名單翻到最末幾頁，石桂在上頭看見了石頭爹的名字，后頭跟著年紀(jì)模樣，又寫著蘭溪村人，她揉著眼睛看了幾回，說石頭爹在回程的時(shí)候泄肚得了痢疾。

寫到這兒就沒了下文，后來如何半個字也沒有，石桂找來了筆吏：“這上頭生病的人，回來之后往哪兒去了？”

筆吏笑一回，官話說得七七八八：“自然是從哪兒來就往哪兒去了。”船上有人醫(yī)治，是要控制著死亡人數(shù)，人數(shù)太多了，報(bào)上去很不好看，這些人活著回來了，哪里還管他死不死活不活，下了船可就不干他們的事。

石桂咬了牙：“那這些人下了船總有個去處罷。”就是死了，也有人裝裹，筆吏看她臉色很不好看，便道：“有的往濟(jì)民所去了，那兒有人施醫(yī)施藥，有的往西人堂去了，那兒是西人大夫，動刀動針的，不是走投無路，無人敢去。”

石桂謝過他，把名錄交還到他手里，又借了筆紙，把石頭爹的這一條抄了下來，既有了音訊，就能去問，總比甚都不知道要強(qiáng)。

石桂捏了紙條出得門去，那小廝看她臉色不好，知道怕是沒查著好結(jié)果，也不說話，石桂反問他城里何處有濟(jì)民所惠民所，又有幾處西人堂。

小廝來了三年多，尋常也跑腿，何況紀(jì)夫人是右參議夫人，哪兒施粥舍米都少不了她的，便道：“城里有五處濟(jì)民所，西人堂倒不知有幾間，西人街那一塊，凡是豎著十的，都是西人堂?！?

石桂沖他點(diǎn)頭稱謝，心里卻惴惴不安，若是好了，也早就來找她們了，濟(jì)民所里大半的藥是無用的，喝下去既治不好，又死不了，拖得一日是一日，宋老太太跟葉氏就常舍藥去，太太夫人們都只管送，不管治，真?zhèn)€醫(yī)好的能有幾個，若是能去西人堂，說不準(zhǔn)還能治得快些。

回去的路上專門繞了兩處濟(jì)民所，哪里還有人記得一年前的事兒，這里來來往往都是貧苦人，生病也都差不離，治得好的就是命大，治不好的也是應(yīng)當(dāng)，還得費(fèi)些裝裹錢送到城外去，一個個的墳包，連個木牌子都沒有。

那小廝怕石桂受不住，哪知道她竟很繃得住，臉色雖白，問話倒是明白的，問了兩處沒有，她便笑一笑：“先回去罷，別叫姑娘等我。”

石桂一路上都蹙了眉頭，回到紀(jì)家，紀(jì)夫人正跟葉文心一道用飯，石桂也被小丫頭子拉到耳房里，擺了兩三樣菜：“就等著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