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過先皇歸葬及新皇登基諸項大事,已是二月初的時候。
新皇登基依律要開科取仕并大赦天下。齊王乃是刑部尚書,大赦天下這樣的事他當然責無旁貸,這幾日便忙著將秋后要問斬的重犯登記在冊重新發(fā)落。日日直忙到酉末才能從刑部衙門回到王府。
初二這天,齊王妃早預備了酒飯,見王爺回來趕忙吩咐底下開席。席上,王爺也不多,只悶頭喝酒。王妃見狀,覺出有幾分不尋常,想必是朝上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情煩擾,便撿些頑話說給王爺解悶。
撤了席,王爺照例到書房閑坐。齊王向來喜歡研究藥理醫(yī)術,有個藥師王爺的諢號,當下叫底下人取了《胎臚藥錄》來看。翻了兩頁書,卻覺得心緒紊亂,兼著剛才席間喝了酒,身上潮熱不堪。正好下面斟了茶來,貼身的小太監(jiān)張順吉便雙手奉上。不想正走到書案旁邊,腳下一滑,一盞茶全潑在書頁上。王爺一見立刻沉了面孔。齊王素來對下人極為嚴苛,張順吉見茶水將書頁浸了個透濕,早唬得雙膝跪地不住的掌嘴,一邊罵道:“叫你不小心當差,叫你潑了王爺一書的茶!”王爺本正心煩,見他這樣知趣,倒不由得哼笑起來。早有下人上來收拾爛盞殘茶,齊王便背著手走到廊下,望著屋前的小院出神。
二月天氣,雖已近春,卻還有幾分寒意。院子角上植著兩株欒樹,樹高枝茂,夏天一片樹蔭能將整個院子蔽住,此時正值冬春之交,枝上一片樹葉也無,只點點芽孢。對角幾株玉蘭卻開得好,花形碩大,顏色潔白,月光隱約間,閃出白玉般晶瑩的顏色。
王爺正自凝神,卻聽后邊王妃的聲音道:“王爺,此間風大,不能久站,仔細著了寒。”王爺聞,如出夢境,又低頭微嘆一聲,這才和王妃一道進到里間去。
王妃進屋便在暖榻上盤腿坐下,仍撿起正做的女紅,乃是絲線繡制的華嚴經經卷,一邊對王爺說道:“今兒我進宮里,瞧了瞧敬太妃?!蓖鯛斝睦镉惺拢豁樋诨卣f:“怎么樣?”王妃也不答話,倒向伺候在側的大丫頭又菱道:“去和嘉兒說,就說我說的,天涼不要整日用功,早早歇了吧,愛惜自己身子也是孝道?!庇至鈺?,便出去帶著外間的人退下了。齊王見王妃如此謹慎,倒奇怪起來。
王妃見左右下人都退了干凈,這才沉聲道:“不好?!饼R王心里一陣納罕,走到暖榻另一側坐下聽她細講。
王妃道:“敬太妃是當今皇帝的母妃,原想著皇上登了基,母憑子貴,縱比不過皇后的位份,按例也該晉封太后。可如今那兩位卻拿著雞毛當令箭,愣只封了個區(qū)區(qū)的太妃,倒叫她怎么在宮里自處呢?”王爺道:“按說,前朝不管后宮的事,管也管不著。如今他們這么胡來,太后也不說句話?”王妃回道:“太后是個沒主見的人,先皇走得急,并沒有旨意,當今皇上又小,還不是他們怎么說就怎么著。可憐我姐姐,那么要強的人,見了面什么也說不出,只能拉著手哭?!饼R王聽了此話,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不覺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意味來。
這齊王妃莊氏,與才剛說到的敬太妃原是同胞姐妹,老父親是前朝宿將,當年與陳元旭一同保先皇登基,立下汗馬功勞,只是天兆初年皇帝登位不久便離了世。敬太妃平日心里將此事引為終生之憾,不然,皇后之位等閑也落不到盧家。
王妃為人心思極細,與王爺又相處日久,王爺面上一絲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當下看到王爺似有觸動,便想著趁熱打鐵,于是又道:“今兒閑聊,還說到王爺您?!?
王爺笑笑道:“你們女人家閑話,當然離不了自家女婿。說了些什么?”王妃道:“太妃替您抱屈呢。”齊王心里一突,不禁奇道:“這話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