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沉香,消溽暑。
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
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xiāng)遙,何日去?
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故鄉(xiāng)遙,何日去?……如今她已歸鄉(xiāng),他仍漂泊,此中良苦,卻向何人訴?
……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夢里的芙蓉浦,只怕早已是小舟孤橫,人面全非了吧。
蘇家父女,各自心事,正無間,卻見下人用盤子托著一碗熱藥端進房中。蘇顏華起身伺候父親喝了藥,用清水漱過口,見這回呈上來過口的是黃澄橙的杏脯子,便用旁邊的銀筷撿起一個,讓父親含在嘴里,又奉上手巾,方轉回椅邊坐下。
蘇潘年接過手巾擦去唇邊藥痕,臉上早換了和顏悅色,轉頭對女兒道:“華女長大成人了,該說個婆家了?!?
屋里雖然沒有外人,蘇小姐又有些男兒心性,但到底是女孩家,貿然聽父親提到婚事,不覺一陣嬌羞,一張玉白臉上早飛起霞樣的緋紅,直燒到耳廓深處。
蘇潘年瞧見女兒發(fā)窘,倒覺得十分有趣,接著又道:“你可還記得那位徐老爺?”
聽父親說到徐老爺,蘇顏華依稀記起當年從章平到永定的路上,遇見一位高高瘦瘦紫黑面皮的老爺,和顏悅色的,常逗弄年幼的蘇顏華做耍。那老爺與爹爹一見如故,便結伴而行,日日同起同坐,走了近一月才分路而去。這些年來和蘇家也偶有書信來往,聽說住在余庭,便點頭道:“記得,爹爹?!?
蘇老爺“嗯”了一聲,又道:“十年前,來永定的路上,我和那徐老爺定下了一樁親事,將你許給了徐家的三公子。前些日子徐老爺已經(jīng)來過書信,意思明年便要接你過府成親了?!?
蘇顏華自小與父親相依為命,十五年來片刻不離左右,從未想到自己終有一日要成家,要離開父親。待想到自己一旦離家,父親一人,定然孤苦,便立起身來,走到父親面前跪下道:“爹爹,女兒還小,不愿離家,不愿離開爹爹。”
十幾年父女,蘇潘年最知道女兒的心思,見女兒長跪身前,愁容萬狀,便伸手將蘇顏華從地上拉起來道:“爹爹知道華女孝順,惦記爹爹,必不肯離家。也難怪,余庭離永定山長水遠的,爹爹也舍不得華女,離不開華女呢。”話到此處,故意頓了一頓,面上微微一笑,“余庭山水,名動天下,你爹爹我早就打算在那里頤養(yǎng)天年,前些日子我已經(jīng)將永定的田產房舍頂給了東城的薛家,又在余庭看好了幾處產業(yè),過幾日我身上爽利了,咱們就啟程去余庭?!?
蘇顏華驀地想起年初的時候,爹爹曾離家數(shù)月,只說會友去了,卻原來是去余庭辦這件事。爹爹的一番苦心,倒讓蘇顏華深恨自己女兒之身,終需嫁作他人婦,不能常伴爹爹膝下,不覺又垂下淚來:“女兒不孝,讓爹爹這樣費心勞頓。爹爹今日之病,全是為了女兒?!?
蘇潘年彎起右手食指,在蘇顏華鼻子上輕刮一下,笑道:“傻丫頭,爹爹我呀,是惦記著余庭的醉蟹湖魚,山光水色,哪里是為了你呀?!?
十月底,蘇家父女便離了永定往余庭去。曉行夜宿走到繼城,蘇老爺病勢日沉,挨了不到十天,竟拋下女兒去了。蘇顏華心中急痛欲絕,兀自強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將老爺入了殮,又讓香微雇來車馬,將靈柩運到城外的井泉庵里寄放著。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