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寰道:“這湖名叫起龍湖,說是湖中有龍,專管咱們章平興云造雨之事。”見寧寰一本正經(jīng)的向自己解說,蘇顏華頑心大起,微轉(zhuǎn)身子笑著打岔道:“我說怎么巴巴的來這兒,原來是替田上的農(nóng)家向龍王大人道謝來了。”寧寰知道她拿那日觀雨之事打趣自己,卻也止不住笑意盈面,當下并不理會她的話,又道:“這里一年四季都有可觀之處,不過山高路遠的,少有人來。這樣也好,倒還清靜些?!闭f著伸手往湖上一指道:“那叫龍脊島,咱們在山上逛逛便乘船到島上去?!碧K顏華順著寧寰手指望過去,果然看見湖中極遠處一座小島緣水孤立,島上地勢兩邊低中間高,仿佛巨龍脊背破水拱立,最高處似有一座亭閣,卻被蔥蘢的林木遮住,看不真切。
兩人轉(zhuǎn)到后山看了一回懸流飛瀑,便順著山勢蜿蜒曲折下到湖邊,月牙般的一灣淺灘上,木板搭起來的小路一線長長伸入水中,水影蕩漾映得小路也似在輕搖,路盡頭樁上系了一只小小的渡船,正隨波而動。船上坐著三兩個鄉(xiāng)民,腳邊又放著些鋤犁農(nóng)具,只余船頭一個小座。艄公正蹲在船尾,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寧寰翻身下了馬,又將蘇顏華攙至地上,便讓上船。蘇顏華卻道:“寧兄,這馬不管了嗎?”寧寰低聲道:“山里鄉(xiāng)民樸直淳厚,不會貪私,這馬又只認得我,別人等閑驅(qū)使不了,咱們且讓它在這兒溜溜,回頭它定會好好的來接咱們?!闭f著便抬腳上船,回身正要來扶蘇顏華,卻見她氣定神閑的邁上船板,仰起頭含笑一雙眼睛看住自己,方想到她原在南方長大,必定船行無數(shù),便也笑了笑,穩(wěn)住腳步走到船頭坐定,見她走來并攏雙膝又在腿上輕拍兩下道:“船頭觀景最好!雙閣過來,坐在我膝上吧?!?
蘇顏華聞面上陡然變色,窘在當?shù)刈笥覟殡y,真?zhèn)€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艄公見船上滿座便按熄了煙站起來,將煙桿子往后面腰上一別道:“公子放心坐下吧,只多你一個管保沒事兒?!币痪湓捳f得蘇顏華哭笑不得,見船上幾人都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自己,她自有萬般無奈也只好咬咬嘴唇側(cè)身在寧寰膝蓋尖上稍稍坐下。方坐定,小船一葉便蕩蕩悠悠往前直溜出去。
船頭觀景果然最好,他誠不欺她——天高透凈,一片晴藍,看不到一絲云彩。湖周圍青山環(huán)繞連綿不絕,或緩灘堆石,或怪巖絕壁,目不暇給。水面輕波蕩漾,艷陽之下反射出成片成片的細碎光華,象極輕薄的金葉子揉碎了,灑在水里,起起伏伏萬點金光。蘇顏華臉上紅霞醉染,心中如有撞鹿,身子隨著船行之勢左右前后的輕晃,因竭力想穩(wěn)住身形,不知覺的將一只腳蹬在船頭舷上。
輕舟似箭,破浪而行,湖風吹動她袍腳飄飛,鬢邊一莖細發(fā)也迎風而舞,擦得臉側(cè)肌膚陣陣□□。船頭輕點,激起朵朵白浪,偶然一串浪花翻過船舷,朝她腳上飛濺過來,她驚慌的收腳想要躲開,上身卻失了平衡,“呀”的一聲就直往后仰過去。
危急之中忽然有一只手將她后背撐住,卸去她往后的力道,剛坐直起來,腰中又是一緊,寧寰雙手早環(huán)過來將她拉往自己身前,又幾乎貼著她的耳朵說了兩個字:“別動!”頓了一下又道:“你若是跌到水里,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
這幾句話從寧寰口中說出來,低沉而柔軟,可聽在蘇顏華耳朵里卻宛如石破天驚的巨響。她腦中一片空白,連心跳也暫停了,身上卻冷一陣熱一陣,止不住的微微戰(zhàn)栗。她靠著他那么近,甚至能聽到他胸膛里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重重敲在她自己的心頭。他臉上此時此刻是什么神色,她并不能知道,也不敢轉(zhuǎn)頭去看,只能分明的聽見自己心里盔甲破碎繽紛落地的聲音——頃刻之間,仿佛有些一些以往比生命還看重的東西崩毀了,塌陷了,化成飛灰,又混在滿含水汽的湖風之中,一潑一潑兜頭罩臉撲向她,可她也只能不管了,她眼睛雖然看不到他,可她心里看到了他,只看到他。
寧寰眼里也只看到她。她臉上肌膚本是凝脂一樣溫潤的玉白色,又極為輕薄透明,此刻從最深處沁出的嫣紅顏色,象石榴子外面包裹的一層果肉,晶瑩剔透,濃艷欲滴,直紅到耳廓深處。額上、鼻尖、耳側(cè)都凝著細細的汗珠,鬢邊幾絲烏黑的頭發(fā)被汗濡濕了,貼在臉上,直彎到嘴角。嘴唇緊緊抿著,又微微顫動,唇邊一個小小梨渦忽隱忽現(xiàn)。寧寰心里再也忍不住,輕輕伸出手去,欲將那一縷發(fā)絲撥到她耳后,手指剛觸到臉龐,便感覺膝上的蘇顏華渾身一震,一線幽香隨之蒸騰而起,幽幽烘入鼻端,不禁如癡如醉。
兩人回到不亦樂,已是戌末時分。蘇顏華前一日夜里便沒有睡好,日間游山覽水走了許多的路,又坐在馬上顛了半天,此時早乏透了,只強掙著不露出來而已。寧寰卻早看出來了,便對蘇顏華道:“今兒個恐怕真是累壞了,我這就走吧,你也別張羅人送,只早些休息了,我改日再來瞧你?!闭f著依依不舍告辭出來。
一個人方走至正院,迎面見沈墨安并幾個下人卻早在廊下候著了,便將扇子往其中一人面前一扔,嘆口氣道:“乏了,回吧?!鄙蚰材樕弦恍Γ锨暗吐暤溃骸扒茽?shù)呐d致,比原來可高多了,到底比我們陪著有意思。”寧寰別過頭,斜著眼睛看了沈墨安一眼,沉聲道:“你如今倒學會陽奉陰違了,船上那幾個人你道我認不出來么?”沈墨安忙偮下禮去道:“不敢!爺不讓我們跟著,可為著爺?shù)闹苋?,也只能斗膽用了這樣的權(quán)宜之計?!睂庡镜溃骸耙蔡澞阆氲贸鰜?,這么見縫插針的?!闭f著回過頭來,卻又想到船上一幕,不由帶了幾分笑意道:“還不快走,仔細回去晚了讓老太太知道,看不揭下你們幾個的皮來?!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