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嶺神色漸沉，他坐著，半晌后強笑著說：“同知在闃都里錦衣玉食，哪知道端州城破后的百姓苦楚？從茶石河到敦州，千里白骨無人收。沈衛(wèi)畏戰(zhàn)，是個鼠輩，倒也沒什么，可他與沈舟濟設(shè)置酒宴掐死了澹臺龍……中博兵敗，我孔成峰能換個主子繼續(xù)生活，但是以澹臺龍為首的主戰(zhàn)派全軍覆沒。你說得對，澹臺龍死在沈衛(wèi)手中太可惜了，他是中博的好兒郎?！?

沈澤川說：“先生死里逃生，憑借先生的才學(xué)，去了闃都也能遇見伯樂?？墒窍壬粼诹舜闹荩也幻靼??！?

孔嶺想站起身，可他又不能擅自離席。他只能抬起頭，看著沈澤川，說：“同知不明白，同知怎么會明白呢？兵燹之災(zāi)從天而降，把中博變得滿目瘡痍。這里既沒有名利，也沒有富貴，它興許在同知眼里就猶如空中破絮，可是對于我等而，中博仍然有重振之機?！?

沈澤川一哂，說：“端州失去了守備營，由一群流匪稱王稱霸。田地荒廢，出城半里就杳無人跡。先生說的重振之機，到底是中博六州的重振之機，還是茨州一城的重振之機？茨州一面意圖與闃都繼續(xù)茍且，一面又對離北有求必應(yīng)，做著這個墻頭草，我確實不明白?！?

孔嶺霍然起身，說：“你哪知茨州的不易，中博兵敗后，闃都忙于內(nèi)斗，我們屢次上奏求人，卻遲遲沒有回應(yīng)。茨州的田地開墾是大人躬親打理，耗時三年才有了這個豐收。不錯，茨州確實在闃都與離北之間左右為難，可是離北有難，茨州都是全力相助。同知，說茨州是墻頭草，未免誅心了吧！”

“先生說得是，”沈澤川忽然一改神色，正色道，“我知道茨州有難處，故而特意來此與兩位詳談。我們開門見山，大人不肯放禁軍通過，是忌憚闃都日后的責(zé)難。但是如今的局勢已經(jīng)崩塌，抱守殘缺絕非上策。韓丞設(shè)計謀害天子，策安與我離開闃都不是為了逃命，而是為了能夠重拾殘局。太后把持朝政，世家再度封鎖闃都大門，太學(xué)還能興盛幾時？中博兵敗后，大人與成峰先生屢次上奏，不正是因為花思謙敷衍了事，才造就中博復(fù)興無望嗎？我早在闃都時，就對中博流匪有所耳聞。悍匪不除，中博不穩(wěn)，先生又怎么繼續(xù)重振中博？篳路藍縷，以啟山林2，我對二位的重振決心很是佩服，只是前路艱辛，何不索性改弦易轍，把中博的事情，交給中博自己解決?！?

周桂持著酒，拉住孔嶺，說：“既然同知這般坦率，那么我也不再繞彎子。我不肯放侯爺通過，確實是因為擔(dān)心闃都日后追究罪責(zé)，加重茨州的稅收。茨州如果不顧闃都的調(diào)令自作主張，只怕日后也會孤掌難鳴。我沒有兵馬在手，也沒有巨賈支援，更沒有離北這樣的底氣，同知這樣勸我，我卻沒辦法拿茨州百姓的性命做賭注。”

“恰恰相反，”蕭馳野示意孔嶺坐，“蘭舟這樣說，不是在勸大人單打獨斗。茨州挨著東北糧馬道，眼下沒能建立起自己完整的守備軍，只要大人肯容我的兵馬來去無阻，那么茨州守備軍成形以前，巡防大任，我這兩萬禁軍可以代勞?！?

周桂沉思不語，孔嶺說：“侯爺自然是千金一諾，可是我也要問問侯爺，離北如今反了，東北糧馬道自然作廢了，往后離北鐵騎的軍糧從哪里出？茨州嗎？”

“東北糧馬道是離北鐵騎建立以后專程開辟的押運要道，如此作廢豈不是太可惜了？”沈澤川把玩著酒杯，目光從容，“離北鐵騎加上禁軍總計十四萬兵馬，以后的軍糧還是要走東北糧馬道。”

孔嶺與周桂對視一眼，他詫異地說：“侯爺如今可是頂著弒君的罪名，厥西十三城豈敢再給離北鐵騎籌備軍糧？”

沈澤川微微一笑，說：“厥西是厥西，闃都是闃都。成峰先生，我既然敢這么說，自然有辦法。如何？只要今夜周大人同意讓禁軍過境，茨州日后就絕不是孤軍奮戰(zhàn)。”

周桂心下猶豫，穩(wěn)著聲音說：“我信得過侯爺?shù)娜似?，可是我信不過這轉(zhuǎn)瞬變化的局勢。兩位口口聲聲說禁軍過境以后才會剿匪，但若是兩位過境之后背棄了承諾，那茨州就要落入真正的絕地了！”

“不急，”沈澤川放下酒杯，平和地說，“我會孤身留在茨州，直到禁軍平息悍匪。如果大人仍存忌憚，我們現(xiàn)下俘虜?shù)捻n靳也可以交給大人，如此一來，即便我們?nèi)蘸蠓椿冢笕艘部梢杂庙n靳的性命為借口，平息闃都的怒火?！?

李建恒已死，闃都遲遲沒有新君的消息。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蠢蠢欲動的趨勢，只是畏懼啟東戚家不敢跟著離北樹旗自立。但是茨州不同，它跟離北鐵騎挨得這么近，如果真的能得到兵馬援助，就不必再委屈于世家的調(diào)令之下了。

“我今日入城，消息已經(jīng)飛傳闃都。”蕭馳野不緊不慢地接道，“不論大人放不放我過境，今夜以后，太后都會對茨州懷有忌憚?！?

周桂驟然變色，說：“侯爺，同知，你們！”

“再者，”沈澤川緊隨其后，溫聲說，“兩位想要建立完整的茨州守備軍，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招兵買馬。茨州憑靠田地吃飯，內(nèi)外都沒有連通厥西及港口的生意，僅僅用稅銀，只怕要等到數(shù)年以后了，我恰好有一些積蓄，愿盡綿薄之力——周大人，禁軍能走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1：《馬上作》戚繼光

2：《左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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