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石桂也沒出來吃飯，端到小院里，葉文心替她挾了兩筷子菜，推門進(jìn)屋，石桂還好縮在被子里，人卻已經(jīng)睡過去了。

葉文心嘆一口氣，伸手摸到枕巾都是濕的，臉上還有未盡的淚意，把碗擱在床頭，轉(zhuǎn)身出去了，菱角送來泡透了的蜜浸酸棗，還道：“我娘說了，若是不好，她去請大夫來，要是風(fēng)寒家里煎一煎姜湯，喝一碗下去發(fā)發(fā)汗?！?

真?zhèn)€煎了一碗姜湯來，葉文心端進(jìn)去，石桂還沒醒，替她放到窗邊晾一晾，夜里自家睡到小榻上，等她甚時候躺夠了，就有力氣起來了reads;。

半夜里風(fēng)吹得院中樹木沙沙作響，一起風(fēng)葉文心就醒了，屋里窗還開著，吹進(jìn)來一片涼意，她緊一緊衣裳起來關(guān)窗，隔著窗戶看見石桂坐在石階上，雙手抱著膝蓋，仰頭看著天，一動都不動。

葉文心取了一件披帛，走到石桂身邊，替她搭在肩上，個中滋味非自身體悟不得明其中萬一，她便干脆不再說話，反把石桂摟在懷里。

葉文心生得纖弱，雖比石桂年紀(jì)大，看著卻比她還要面嫩些，伸了手?jǐn)堊∈穑牧怂谋?，夏日里多螢火，小院的草叢里也有，星星點點的，到夜深的時候看著更甚，好像星子落了下來，一明一暗，繞著她們倆打轉(zhuǎn)。

夏夜里星星跟螢火一樣多，密密麻麻滿天都是，鄉(xiāng)間白日里曬，到了夜里風(fēng)一吹，立時就清涼下來，葉文心替她緊一緊披帛，石桂忽的開了口：“我不信人就能這么沒了，我娘看著弱，骨子里卻是最要強(qiáng)不過的?！比舨蝗灰矒尾黄疬@么個家。

石桂不肯死心，葉文心也不說喪氣話，笑一笑道：“正是這樣?！比嘶钜豢跉?，這口氣散了，同行尸走肉也沒甚個分別，她攥著石桂的手：“你把日子過好了，總有相逢的那一天?！?

已經(jīng)落到這境地了，還能更艱難不成，兩個頭碰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到床上去的，迷迷糊糊靠在一處睡了，第二日天光大亮也還沒起，菱角進(jìn)了院子，把頭伸進(jìn)屋來，輕輕叫了一聲葉文心：“姑娘?！?

葉文心這才睜了眼兒，看見菱角打了水捧著巾子立在床邊，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才道：“我想學(xué)字?！?

石桂醒過來先聽見這一句，捂了頭怎么也坐不起來，喉嚨口似吞了沙了，昨兒吹了一夜冷風(fēng)，葉文心沒病，她先病了。

葉文心還沒答應(yīng)，就看見石桂捂了頭，菱角一看姜茶還在“哎呀”一聲：“可是昨兒的茶沒吃，這可不好，發(fā)出來了，暑天里發(fā)熱最要緊的。”

既不能焐又不能涼，趕緊擱下盆兒讓劉婆子再煎了茶湯來，葉文心胡亂穿衣梳頭，石桂還想挪到榻上去，她怎么也不肯，按了她道：“你好好歇著，等病好了，再想旁的?！?

她此時也想不到別的，昨天腦子里裝滿了事，這會兒才想起宋勉說要替她贖身，不及細(xì)想，便又拋到腦后去，喝了姜湯裹著被子發(fā)汗，聽見葉文心在院子里頭教菱角念詩。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一句句鉆進(jìn)耳朵里，石桂身上跟著腦門一起燙，虛得出了一身汗，腦子偏偏清明起來，她此時還走不得，不僅不能走，還就得在金陵呆著，縱贖了身也得留在金陵，她不知秋娘石頭在何處，他們總是知道她的，要是找了來，她也能得著信。

鼻子不通，張著嘴呼氣，沒一會兒就口干舌燥，石桂撐起來喝了一大杯茶，復(fù)又縮回去出汗，身上汗津津的，想到宋勉，心里吃不準(zhǔn)他到底是不是那個意思。

宋勉的性子，若不是那份心思，怎么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可石桂卻覺得迷迷蒙蒙的，這會兒心浸在黃連汁里，連甜是什么都覺不出來，宋勉便是再說比這甜百來倍的話，她此時此刻也笑不出來。

身上發(fā)燙，總覺著不能夠，石桂實是不打算成親的，秋娘石頭算得恩愛了，頂頭有個俞婆子過的又是什么日子？何況自家能撐起來，就不必去靠男人。

她原來還曾想過去穗州，那地兒不婚的女子有許多，連時人小記都寫了，引為奇景，不止穗州一地如此，接著穗州沿海的州府漸漸都有女學(xué)館，女子聚集一處，相互扶持著討生活，上街的守店的織絲的養(yǎng)蠶的，便沒甚個女人家不能干的營生，到了那地兒總比此間要自由得多。

石桂深深吐出一口濁氣，拉過被子到頭頂，宋勉若是再提起，她也要問個明白，他既有替她贖身的想頭，且先不提她自己愿不愿意，單只問他一句，贖了身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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