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君臣大禮,趙省齋大膽略窺了窺圣顏,見皇帝面色如紙,雙目緊閉,兩眉之間似有一股黑氣,額上虛汗涔涔,胸間氣息紊亂,正是大兇之象。只見皇帝勉強對胡百田微微點了點頭,胡百田庚即會意,卻行而去。
又默了一默,皇帝猛然精神一振,睜開眼睛對趙省齋道:“趙愛卿。”趙省齋應(yīng)一聲:“臣在?!被实塾值溃骸半匏貋砜茨闶寝k事果斷,勇謀俱佳的良才,來日必成朕之膀臂??扇缃耠捱@病……”皇帝微嘆了口氣又道:“朕將輔國重任交給你,朕知道你定能與陳愛卿協(xié)力輔佐新君登基,保我萬世基業(yè)。只一樣,你如今資淺歷薄,想必朝中親貴老臣必有不服氣的。日后臨事處置,你要千萬當(dāng)心啊!”
趙省齋原本伏在地上恭聽圣訓(xùn),一聽皇上這樣說,頓覺五內(nèi)俱焚,心里翻江倒海似有千萬語,卻又無以對,只得道:“皇上對臣的知遇之恩,臣縱粉身碎骨也難報一二,臣在皇上面前立誓,當(dāng)忠心事主,絕不貪私,若違此誓,天誅地滅!”趙省齋一邊說一邊磕下頭去,眼淚卻止不住的滴落下來,滴在金磚鋪就的地上,燭火的光亮在淚珠上反射出一射一射的晶光,可最后也只能黯淡下去。
君臣正相對無,卻見胡百田打起簾子讓七歲的皇二子桓寧走進(jìn)暖閣來?;笇幮⌒∧昙o(jì),卻甚是乖巧,見父皇神色不豫,便幾步奔到皇帝榻前,跪下朗聲道:“桓寧見過父皇,愿父皇圣體安健,萬歲萬萬歲!”皇帝勉強撐坐起來,拉住桓寧小手,凝神注視他稚嫩面孔,眼里盡是慈愛與不舍之情。半晌才對外間道:“讓他們都進(jìn)來吧?!?
一時間,外面跪著的王公大臣魚貫入內(nèi),跪在皇帝面前。暖閣內(nèi)通臂巨燭兀自燃燒,亮如白晝,金磚鋪地,光可鑒人,床榻被褥一片明黃璀璨,可這璀璨卻更顯出皇帝病容憔悴,憂心忡忡。
皇帝自枕塌之下拿出一道明黃詔書,遞給胡百田道:“宣旨吧?!焙偬锕斫舆^圣旨,朗聲讀道:“天兆十年十二月七日,奉朱筆諭:立,皇二子桓寧為皇太子。授陳元旭天極殿大學(xué)士,太子太保,原禮部尚書之職,仍由該員兼任。授趙省齋文璋殿大學(xué)士,少傅、太子太師,仍兼吏部事。二人共同輔弼幼主,贊襄一切政務(wù)。特諭。”
皇帝見圣旨宣讀已畢,忽然感覺自己身子輕飄飄的,頭卻似有千鈞之重,就往后倒下去。
眾人見皇帝暈厥,有的欲要撲向御榻,有的跪地呆若木雞,有的早當(dāng)場大放悲聲,暖閣內(nèi)亂得一塌糊涂。陳元旭以首輔之尊,回身大喝道:“亂什么?皇上太子面前,都想著點體統(tǒng)!”當(dāng)下率百官親貴到皇宮內(nèi)的佛堂為皇帝祈福。趙省齋正要隨眾退出暖閣,抬頭卻見胡百田對他擰擰雙眉,知道有事,便告出恭仍回到乾德宮。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皇帝才又幽幽轉(zhuǎn)醒,見趙省齋跪在地下,便壓下聲音對趙省齋道:“省齋,朕這里有幾句心腹的話要對你說。你到底年輕,陳元旭在朝幾十年,門生故舊在各部各衙門當(dāng)差的多如牛毛,朕雖重他,卻也不能不防著他啊。”趙省齋聞,面上不禁一沉,這也正是他擔(dān)心的。自己入仕近十年,與陳元旭一朝為官,卻并無深交,現(xiàn)在自己擔(dān)著這么大的擔(dān)子,若皇帝大行之后,陳元旭倚老而驕,處處掣肘,自己又將如何呢?只聽皇帝又道:“我這里有一道密旨,將來若陳元旭欺主妄為,密謀作亂,便用此詔裁制他?!?
趙省齋沒料到原來皇帝還留著這么一手,轉(zhuǎn)念又一想,我這里握著制裁他的密旨,焉知他那里沒有制裁我的?想到這里,背上不禁起了一陣?yán)浜?,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顏色,口中只道:“臣謹(jǐn)尊圣旨!”雙手接過密旨,揣入懷中?;实垡娦母勾笫驴偹憬淮戤?,頓覺一雙眼皮似有千鈞之重,無力的道:“你去吧,撐了這半日朕是真乏了,要好好歇歇了。”趙省齋聽了此話,雖覺不詳,也只得退出暖閣去。
趙省齋不知道,他這一去,竟是君臣永訣!
他剛到佛堂,皇帝便龍馭賓天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