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河苦笑一聲,道:“縱然他為天子親軍頭目,需要做一個孤臣,可是……皇四子乃……”
“源吉,此事非人臣所能?!?
寧則臣打斷了林清河之,又道:“你們要做些準備了,明日朝會,必有人攻訐此子?!?
吳琦川奇道:“元輔,我等做什么準備?難不成還要護著那猖狂小兒?”
寧則臣面色木然,仰頭望天。
正這時,就見一侍者悄然而來,躬身通秉道:“稟相公,內(nèi)史省起居舍人命奴婢通告諸位相公,陛下于仁智殿內(nèi)接見了新任錦衣親軍指揮使,并賜天子劍以示嘉贊?!?
吳琦川:“……”
林清河:“……”
他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寧則臣哪里是讓他們護那小子,何其荒謬,是讓他們護著那些不明真相的御史而已。
……
皇城武成閣西,仁智殿。
賈琮自平康坊出,便遞了牌子,入宮覲見。
錦衣親軍指揮使,是少數(shù)幾個能直入皇城,遞牌求見的大員。
尋常六部尚書,都不能“越級上訪”。
將今日之事,乃至起因都說了遍,甚至連私心都未隱瞞,賈琮得到了崇康帝之嘉贊。
當其說出“錦衣親軍乃天子親軍,而非皇子親軍”時,連戴權(quán)都能明顯發(fā)現(xiàn),崇康帝心中之喜悅。
坦然、果敢、直率、干練,還有最重要的忠誠。
有此五樣,想讓人不喜歡都難。
崇康帝看著面色恭敬而又淡然的賈琮,若有所思道:“看來縱然出身貴門,兒時多些磨礪也是好事。沒有當初那些苦楚,也磨礪不出你這把鋒利剛硬的寶劍來?!痹捯粢晦D(zhuǎn),又問道:“賈琮,你說說看,石守義一案,接下來該如何進行?”
賈琮聞,想了想,搖頭道:“陛下,臣不知。”
崇康帝眼中閃過一抹譏諷,道:“是不知,還是不敢?”
賈琮搖頭道:“當真不知,臣人都抓了,并不曾有何不敢。石守義觸犯國法,該抓就抓,而后按律行事,若當殺就殺……至于接下來,是不是抓工部尚書石川……臣確實不知?!?
崇康帝聞,以他的城府,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本意只是想問賈琮該怎么處置石守義,連他也只準備著狠狠敲打一番石川,震懾新黨。
結(jié)果賈琮所謂的不知,卻是不知該不該抓石川……
真要讓賈琮帶著錦衣親軍抓了工部尚書,朝廷上非造反不可。
這些年,工部大權(quán)大半都在石川手中,此臣行事干練有方,勤于國事。
長江、黃河近十年來縱然遭遇洪峰,亦少有決堤之事,石川功不可沒。
于水利一道,朝野稱贊。
豈能因為其子混帳就抓了這樣一個功臣?
到底還是年輕啊……
崇康帝想了想,決定還是限制一下這個少年臣子,他道:“自今日起,五品及以下官員,錦衣親軍可先拿后奏。以上的,還是要呈上來朕看過再議?!?
賈琮領(lǐng)命道:“臣遵旨!”
崇康帝又覺得賈琮才剛為錦衣親軍立威,現(xiàn)在他卻加上一層籠口,有些不大合適,思量稍許便道:“朕賜你天子劍,真至重要時刻,三品以下,你可先斬后奏。但要記住,絕不可輕易使用,不要自誤!”
此一出,連戴權(quán)眼睛都紅了。
雖然有后一句警告,可……
可這也太過了罷?
原本只是象征性的一把劍,只示貴重。
現(xiàn)在卻加成了一層“如朕親臨”的圣意,還可先斬后奏!
往后這娃娃豈不是更招惹不得了?
他這個大明宮總管太監(jiān)才不過區(qū)區(qū)六品啊……
賈琮亦是明白人,跪旨謝恩,道:“臣明白,臣并非嗜殺之人?!?
崇康帝呵呵了聲,道:“到底是上過戰(zhàn)場,見過尸山血海的,以親兵屠殺青皮,換個二品大員也沒這個膽子……”
不過他本非心慈手軟之人,因而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好。
能用些青皮無賴的人頭,竟快重豎錦衣之威,崇康帝再滿意不過了。
如今形勢越來越激蕩,換個人都未必有賈琮這般膽量。
有這般膽量者,背后又無這種底蘊。
總之,今日之事崇康帝極欣慰。
忽地,他瞇起眸眼,又問道:“今日你駁了劉正的臉面,與他劃烏江而隔,嗯……你就不怕他日后尋你算賬?要知道,人家可是朝野稱贊的賢王,但是賢王也會記仇?!?
賈琮想了想,沒有拿吾皇千秋萬壽來敷衍,認真道:“陛下,臣若只是榮國府的二等伯,四皇子如此厚愛,臣自然感激不盡。但臣還是錦衣親軍的指揮使,錦衣親軍為天子親軍,陛下耳目……臣以為,一雙耳目,只能是一人的,不能為兩人所有,即使是父子也不成。至于四皇子會不會記仇……臣想四皇子虛懷若谷禮賢下士,想來會明白臣之苦衷?!?
“哈哈哈!”
崇康帝發(fā)出一陣低沉有力的笑聲,但這已經(jīng)十分難得了,讓一旁的大明宮內(nèi)相戴權(quán)愈發(fā)眼熱。
他明白,他這主子是極喜歡這等說辭。
只是他又想不明白,賈琮不是讀書人么?不是牖民先生和松禪公的弟子么?
怎會說出這樣揣摩圣心的話來……
就聽崇康帝又沉聲道:“好生去做事,盡快將錦衣親軍重新拉起來,多尋些當年未被殺盡的老人,朕料想他們一定還有殘余。
現(xiàn)今鎮(zhèn)撫司都是韓濤那種只會自保的廢物,難成大事!
總之,要先將四個千戶支起來。
你好生做事,朕自能保你無后顧之憂?!?
賈琮躬身應(yīng)道:“微臣,遵旨!”
看著身量筆直,大步離去的賈琮,崇康帝深邃清冷的眼中,緩緩浮現(xiàn)出一抹欣賞之色。
果然是個能用之人。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錦衣指揮使,就當有這等大氣魄!只此一絕,其志便超過凡夫俗子無數(shù)。
崇康帝很想看到,貞元勛臣們看到這一五絕后,會是何等反應(yīng)……
他賜賈琮天子劍,又豈是為了點微末小功?
只是為了讓賈琮能夠自保罷。
在大事為決前,他還不想見賈琮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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